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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物理雙月刊25卷6期 (2003/12) 學 歷: 美國哈佛大學天文學博士 (1968)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物理學學士 (1963) 經 歷: 美國加州大學「大學教授」 (1999-2002) 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天文系校長講座教授 (1996-1999) 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天文系系主任 (1984-1988) 榮 譽: 美國哲學學會院士 (2003) 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教師研究講座 (2001) 美國物理和天文學會共同頒發Heineman獎 (2000) 美國天文學會Brouwer獎 (1996) 荷蘭Leiden大學Oort講座教授 (1996) 美國國家藝術與科學院院士 (1992) 中央研究院院士 (1990) 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 (1987) 美國天文學會Warner獎 (1977) ==================================================== 管一政:謝謝校長於百忙之中接受訪問。首先校長您可以簡短地介紹一下自己嗎?您是什 麼時候開始對天文產生興趣的?您覺得您對天文最大、最值得一提的貢獻又是什麼? 徐遐生:我出生在大陸昆明,六歲就到美國去,所以我是在美國唸小學、中學、大學、研 究所。我在大學四年級的時候,在MIT (麻省理工學院),MIT他們每個學生都要寫論文,所 以我就去找林家翹教授,他也是清華校友,不過他是北京清華 (笑)。我就去找他,那個時 候我對天文就有興趣,對星系的漩臂結構有興趣,所以就開始跟他工作了。 那個時候我一點天文專門知識都不曉得,所以他就勸我去選一門課,剛好那時候有一個荷 蘭的教授,在MIT做短期訪問 (sabbatical),他開了一門課在恆星動力學跟銀河結構,所 以我就選了那門課。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天文的這些問題,是用很多物理跟數學,不過 它的問題跟物理有點不一樣;物理,也許,特別假使你做device的物理,那麼興趣也許頭 幾年會很強,可是再過五年也許會變到完全不一樣的題目或者不同的device。不過在天文 假使你的興趣是太陽、或者宇宙、或者銀河,那我想一千年、一萬年、一百萬年,還是自 會有人對它有興趣,所以它是一個長期的,這種歷史可以到以後,我很喜歡。第二,我覺 得天文用的物理,什麼物理都可以用,天文的題目都是宇宙的題目,by definition (笑) ,宇宙有全部的物理,所以這個方面我也喜歡。所以我那個時候就決定要唸天文,到哈佛 大學去唸博士。(劉祥麟:那個時候您在MIT寫的是大學論文?) 對,大學論文。19歲吧我 想。(管一政:可是您和林家翹教授那個論文不是19歲寫出來的吧?) 不過我開始跟他做就 是19歲,但發表是兩年以後。 我有一個好朋友林潮 (加州大學Santa Cruz分校天文系系主任) 就說我是第一篇論文就到 達我事業上的頂峰 (reached the peak of my career at my first paper),從那個時候 一直走下坡 (笑)。所以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覺得天文是很有意思。我不是像很多人小 時候就對天文很有興趣,用望遠鏡看行星啊、或者彗星什麼的,我總是對數學跟物理比較 有興趣,我覺得天文有機會應用到很多不同的物理和數學。 至於我認為我自己對天文的貢獻,我想我個人看恐怕是star formation (恆星形成),不過 如果你要我選一篇有最大貢獻的文章,我想大概還是第一個spiral density wave (星系漩 臂密度波) 的文章,那是單一原創的論文 (single paper,original paper),這是我個人 覺得的。不過假使你問別人,我想也許他們會說Physical Universe (註:「物理學宇宙」 此書為徐校長所著,在美國為天文研究生必讀之經典教科書)。我常常去很多地方演講,也 有人對我的研究工作有興趣,不過更多的學生總是會帶他們的Physical Universe來。在哈 佛,那本書是系上正式指定的,如果讀博士,資格考他們就是用這本書。幾個月以前吧, 在哈佛,我去的當時正當他們的資格考期,所以他們就要我去每個研究生辦公室去跟他們 說話,一進門我就說,這個不是我的錯,not my fault (笑)!不過我很喜歡教書,很喜歡 做研究,所以現在我做這個校長,也許並不是最喜歡做的事情 (笑)。 管一政:聽說校長是辭掉所有美國的工作,完完全全地離開加州柏克萊大學,回到台灣來 。我可以想像這是要犧牲蠻多事情的,比方說,你要回絕成為Annual Review of Astronomy and Astrophysics的主編這種難得的工作機會,諸如此類。這個期刊事實上是 天文學界裡面最重要一個期刊。所以像您這種很特別的決定,事實上,我們可以說幾乎令 全世界的天文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感到驚訝。到底是什麼原因激勵驅使您回到台灣?又是 什麼主要的理由,讓您做出這麼重大的決定? 徐遐生:我想當然這是一個很大的改變,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到真正會做這個事 ,坦白來說。我還記得李遠哲院長找我的時候,我跟李遠哲院長認識有三十年了,他在柏 克萊比我還久。我在台灣的時候,有一天在跟他談中研院天文所的事情,他就說,喔,他 是清華校長遴選委員會的,他說他有很好的意見,他說,我可不可以考慮做清華校長的候 選人?我馬上就答說,我不行,我沒有資格去做這個校長。他說為什麼為什麼?我說第一 個,我中文不是很好,我也不會讀中文,我也不會寫中文,我講中文也是很彆扭,我從小 就到美國去嘛;第二個,我全部的經驗是在美國,所以我的辦法都是和美國人一樣的, 可能有些對台灣不是很適合;第三,我對學校事情沒有興趣,我真正喜歡做的是研究跟教 書。我一共講了四個理由來拒絕,他沒有一個接受,他說一定要我考慮,所以我說好。回 家沒一個月他就打電話來,他說我們現在有個面談,要來面談,我說不行不行,這個事情 ,我又給他我的四個理由,他說,沒關係嘛,你來面談一下,再決定。我說我就是唯一不 能跟你直接說no,因為你幫了台灣天文這樣多,不過我要你曉得我回到台灣來做這個面談 ,就是因為你要求我的,我說,我沒有別的理由。他說沒有關係你來嘛,所以我就說好, 我來,但是一定要告訴你的遴選委員會是這樣子。所以我還是就來面談,面談的時候他們 就叫我說我的看法,一開始我就說,我給你四個理由,為什麼你不應該選我 (笑)。每一個 理由李遠哲都說,這個沒有關係的,這個可以找別人幫你run這個學校嘛,讓你可以花大部 分的時間在校外的事情,他說,也許你可以這麼講,但是你做了校長以後你可以決定方針 、策略。 當然我也思考過了,因為不好意思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就到台灣來,所以我就有點開始在那 裡想,或許我真的應該很認真地take這個東西。那個時候差不多是十一月吧,有一個很大 的事情,我父親 (徐賢修先生) 過世了。所以給我很多時間想一個人的生命到底是有什麼 意義,就看我自己的父親,他回到台灣來做了些事,有很大的貢獻。所以我覺得,也許這 是我欠我父親的 (I owe it to my father),我從小就聽過清華這個名字,他是清華校友 ,他回到台灣來也做過清華校長。所以我就說,這個事情啊,假使我不做,我一定總是會 想,也許我應該試試看。所以我就決定回來。到最後我覺得,也許有個機會make a big difference,做一些事,並不是只是負責寫自己的研究論文,而是做更大的一個是幫中國 人。所以就是這樣決定了。 管一政:那,回來差不多有18個月了吧,一年半,校長您覺得您有沒有made any difference? 徐遐生:I hope so,我覺得,I hope so。不過我覺得我的四個理由還是對的(笑)。我以 為我回來可以做到的事情,跟我真做到的事情、我真的要管的事情,有很大的差別。我沒 有辦法不管學校校內的工作,所以我的difference,我覺得我也引進些許不同的做法,像 我們怎麼樣找老師啊,現在有什麼優先順序作什麼很長遠的計劃,那種長程計劃,這個我 想是改變 (changes)。所以不管也許是好是壞,these changes do happen。我想這個並不 是因為我的緣故,也許是清華本身的。我想清華是台灣的一個特例,它可以接受我做校長 ,已經是一個表示,它是ready for change。我想全世界可能就只有我一個做校長是國文 文盲 (笑),清華可以接受這樣一個校長,表示他們想法是有一點不同。所以校務會議的時 候我從來沒有lost一個vote。 不管怎樣,回來以後我說,五年以後要加倍清華的經費,假使你算一下這個平均,是每一 年要增加15 %,我原以為這個可以從政府跟捐款來,結果這個有一點令人失望,我覺得。 政府當然也有多補助給我們一點經費,不過常常是這邊少給,那邊收,儘管跟別的學校比 起來沒有受苦,不過也沒有真正的得到很大的政府補助,所以這是一個失望。不過,經由 各式多樣的募款,去年我們的經費增加31%,其實超越了預定的進度,不過真的可不可以保 持這個步調我就不曉得了,要是政府真的不再改變政策,我覺得就會變得很困難。 所以我真正花的大部分時間,恐怕是在校內、國內。在國外時,我也跟劉兆玄、劉兆漢他 們商量,好幾年了,他們都說你不用管這個校內的事情,儘管專注於國際問題上。我想, 這個是不太可能的。頭三個禮拜我回來的時候,毫不誇大地說,每一天花十六個小時,一 個禮拜花七天,就是搞好學校的事情,我也搞得蠻累的。不過一旦組成我自己的團隊後, 現在很多東西他們會替我做好的,同時我對這個社會也比較熟,所以有多一點時間,慢慢 地現在我可以依然教課,還是做研究。 我來的時候我就說一定要繼續這兩件事。第一,我很喜歡這個東西,假如我不做我會發瘋 ,第二,我一定要了解台灣的教育跟研究環境是怎麼樣子,否則我沒有辦法曉得教授做的 事情是什麼。他們可能有困難的地方,我一定自己要曉得,並不是只有他們告訴我的。所 以我最近有比較多一點時間,但SARS來的時候是很嚴重的時間,對全台灣、清華,跟別的 學校,不過還好學校沒有這個SARS病例,不過那個時候,很緊張。不過有一個好處,很多 會議都被取消掉,很多約會都被取消掉,所以我有更多的時間做我真正喜歡的事情 (笑)。 管一政:除了校長剛剛講的那個失望,還有沒有其他和您的期待不一樣的失望? 徐遐生:我想,坦白來說我最大的失望是,在台灣,很多東西很快都會變成政治化 (political),不應該是政治化的問題,會很快就變得政治化。不管是整個社會或是學校教 育這些,我覺得這些都不可以馬上就搬到政治上的問題,這樣子來解決我覺得不是很好。 不過最快樂的經驗我想是同學,我覺得台灣的學生真是可愛,他們從來沒有令我失望。我 可以跟大家講一個事件。我還記得,我沒有來多久,學校就出了幾個危機,我最感動的危 機是,在報紙登說清華的同學有個接吻比賽,並不是說接吻多久還是躺下來就在那裡接吻 ,那幾個禮拜全部的報紙就在講這個事情。剛好那個禮拜我要到立法院,那是我第一次去 立法院。我聽說這是很可怕的事情。我那天去立法院,有一個委員就叫教育部部長去罵, 國立清華大學有這一些事,怎麼給我們的小孩帶壞了什麼什麼什麼的罵他。我聽了五分鐘 也不是很滿意,那為什麼罵部長,這個不是部長的事情。第二,這個事情是一年半以前的 事情,他為什麼要現在講,並不是部長覺得,我也覺得,這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所以我 就上去,很多其他校長在說,你不應該上去。我就叫部長介紹我,我就跟他說這個是一年 半前的事情,你要部長怎麼樣管,他也沒有辦法去管。我說這個我也沒有辦法管,假使是 今天,我也不應該管,我說。這個事情是年輕人嘛,年輕人就是會有這種實驗精神 (experimentation),喜歡找新的東西,假使你真的逼他不要做,這個是不對的嘛。你要壓 抑他們這種exquisite spirit,假使你覺得是錯誤,讓他們去試試看嘛,他們假使真的犯 錯 (making mistakes),他們是make mistakes on their own,這個你沒有辦法去管也不 應該管,在美國我說這根本不會變成很大的事,小事情。他說,我又沒有叫你上來。不講 理這樣亂罵人的。教育部他們覺得不好意思,叫我去跟媒體說這個。我跟媒體說一樣的話 ,很多校長都覺得我做錯了,認為這個事情啊我們校長不可以暴露在這種批評下,部長應 該接受這種批評,那是他的工作,我們是sit back dignified。我說這個不是部長的工作 ,這個是清華的。 那天晚上,清華的學生啊,就在網路談這個事情。他們說,徐校長做的是對的,我們一定 要去支持,要送e-mail給那個立法委員罵他。從那一天就沒有這個事了。我覺得這些學生 很可愛。 劉祥麟:校長您剛剛提到,其實您花很多時間在校內的事務。就以清華而言好了,對學生 的訓練,如何培養學生在大學裡面更充分的視野,您有沒有一些新的做法?比如說今年, 聯考榜首竟然選擇清大材料系做他的第一志願。 徐遐生:這個,材料系是做得很棒,這個不是我的緣故,是材料系的這些教授、院長、系 主任他們花了時間一起做這個事。不過我想我可以說,我期望到清華來是哪種學生,用這 個角度來講。我想我們希望學生能變成以後各行各業的領導者。那要怎麼做呢?我個人覺 得並不是就是叫他們學科技上的技術。要做一個完整的人 (whole person),我想就並不只 是訓練他們的智力,你要包進去這個mind、character 跟heart。就是你敢作事情,有點像 勇氣,不只是打仗這種勇敢,你覺得這個東西是對的,用這種勇氣去追尋、要去相信。這 個我覺得你要有原則,你做這件事不是因為要佔便宜,是因為你有原則,你覺得有些事情 是對的,那你就要去做下去。mind就更不必說了。這個我想是最重要一點。 所以,特別我常常跟同學說,你為什麼要到大學,大學可以教你什麼東西?最重要啊,是 教你怎麼樣教自己,Education is not about teaching,education is about learning ,因為教育是一個終身的事,不是說你唸完大學,教育就可以停了,不可能的嘛!你學的 東西一定會過時,OK?你的興趣也會變,不是說18歲就決定你一輩子要做什麼事情,一定 要有辦法學新東西,自己教自己,在大學,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並不是權威或國家那些 ,或者什麼什麼,這個當然要學的,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是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自己去 教自己,這是訓練中最重要的部分。 所以,有些實用的東西,像英文,我們覺得在21世紀,學生對英文應該有很好的一個掌握 ,因為在21世紀,中文跟英文是最重要的兩個文化,對不對?我們同學的國語沒有問題啦 ,已經有一半了,不過英文,我想,還是跟不上新加坡或是香港。並不是同學花的時間不 夠,照我來看,因為他們練習不夠。從小學他們可能每一天上一個小時,不過下了課,他 們就看不到英文、聽不到英文,所以我們在清華現在是鼓勵很多非外文系的課,用英文來 開。我們上個學期就有47門課,不是外文系開的課。我教課也是用英文教。我們現在的新 聘老師,如果他 (她) 是從美國或者任何說英語的國家來的,我們要求他用英文來教書、 上課。所以我們的學生就有機會,每一天,並不是就只在外文系,也有機會接觸英文。同 學寫報告用英文去寫,問問題也希望用英文去講,所以他每天有這種環境,習慣就可以。 記得我六歲到美國,我一句話都不會講,但是我沒有辦法,同學都講英文,結果兩三個禮 拜,我學英文就沒有問題,對不對?假使你就是浸淫在這種環境,這是最好的辦法,並不 是每天唸一點、唸幾本,這是沒有用的。我想現在我的語言能力比我六歲差多了,不過我 現在還是要每天用中文跟人家聊,我覺得我中文也進步了一點。沒有辦法,你就是在這個 環境中。 管一政:那有沒有什麼實質上的獎勵,來鼓勵老師用英文教書? 徐遐生:我們給他們多一點鐘點數,就是假使你用英文教,算150 %。所以我想,我們大學 這樣子做,慢慢地會給一點壓力,到高中、中學,會傳下去,這是很自然的。英文老師也 會覺得更怡然自在。這個不是一天的事情,是幾年的事情,才可以傳下去。我想,為什麼 新加坡、香港他們能,因為他們每天都在用嘛,你不用就學不到。(管一政:而且我可以想 像到最終別人可以來這邊留學,對不對?劉祥麟:清華有沒有國際學生?) 我們有國際研 究生,所以假使有外國學生,老師是應該用英文。 李盈瑩 (物理系大三同學):我想就接續剛剛的問題。很多人都說台灣的大學生,現在價值 觀不明、理想性降低,然後專業素質又不足。像老師您剛剛說很多都是mind problem,對 您來講,實際上您要怎樣達成您的理想?就是,要怎麼實行您對大學教育的理想? 徐遐生:我覺得我們在台灣太注重考試,用考試來做這種鑑別,這個我覺得不是很好。在 美國我就不喜歡,我很不喜歡考學生,不過沒有別的辦法。我並不是只用考試,我也要他 們寫論文,我要他們上台報告,他們的出席、作業,我再做這個評量。為什麼呢?考試是 完全人為的 (artificial),就只有在學校會去考你,你畢業後誰會去考你?誰會說,我給 你一個小時,你一定要回答這樣多題目?沒有嘛,這個完全是我們人做出來的人為方式 (artificial way) 去評量。不過現在在亞洲,並不是只是台灣,我們把考試當作去學校的 理由,這是完全反過來的。我們為什麼上學呢?特別是補習班,因為要考試,所以可以考 到台大考到清華、師大,這個是不對的,這個是不對的。這個不是為什麼我們要接受教育 ,這個我想我們要改變它。 所以,特別假使我們有這個彈性,我覺得怎麼樣收學生一定要改變。在台灣,我們也用系 來收學生,我覺得這使問題更複雜。在美國不是這樣子,他是大學收學生的,像哈佛決定 他們要什麼學生,OK,他達到他的標準,他不是說,電機系要收什麼學生,英文系、天文 系,要收什麼學生。假使你讓他們決定,他們就怎麼樣,考試嘛,天文系就說,喔,一定 要曉得這些東西,3個刻卜勒定律,電機系說一定要曉得歐姆定律,同學怎麼辦?他們要曉 得這麼多東西,就像進台大一樣,申請8個系,每個系都要考你,對不對?他沒有別的辦法 ,就是完全死背怎樣回答很快嘛、訓練,這是錯誤的。所以常常我在教育部開會時說,第 一個,你真的要教改,你一定要改這個入學方式,應該是大學收學生,而不是系收學生。 他們都不聽我的,他們都同意我說的,但是又說在台灣做不到。我就不了解,假使說大家 都同意這是問題,為什麼做不到 (笑)?第二啊,唉,同學上太多課了,修課太多了。我到 台灣來問同學選多少課,他們說,8門課啊、10門課,我嚇壞了。我去MIT,MIT在美國算是 一個很難的學校,他們的學生要很用功。最多我們一個學期會選5門課,所以聽說有8門課 、10門課,這個把學生完全壓扁了嘛!他們什麼時間是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了嘛。一天到 晚就是在那裡上課、準備考試,怪不得他們就用背的辦法,這個是不好的。 所以,真的來說,假使我說台灣學生跟美國學生比有什麼差別,我覺得台灣學生他們的基 礎是比美國學生好多了,就是他們考試考得真好,都是得到最高的分數,不過他們就沒有 這個好奇、好問心 (inquisitiveness)。美國學生呢,他們有一種態度,也許有點受不了 ,就是他們覺得他比老師好,不見得因為你是老師你就比他曉得多,他就非問問題。這個 我覺得有很多好處,是應該問問題的,特別在科學。科學不是一個信仰的事情,你要了解 一個東西一定要用推理,自己覺得這個是對的還是錯的。不過並不只是科學,不管社會有 什麼問題,到最後你應該怎麼去決定,一定要有一個辦法去想通,這是對的或者是錯的, 不是因為老師說這是對的所以是對的。如果你是六歲、十歲小孩,這方法不是很有效率, 所以最好還是背嘛,3加4是7、3乘4是12,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不過你到大學的時候,你 現在是要變成大人,你已經要自己想,怎麼教自己,假使你沒有辦法決定一個東西是對的 錯的,你怎麼教自己?一定要有個辦法,所以這是第一個問題,一定要曉得怎麼問問題, 並不是我問問題,你很快回答,OK?我講一個東西,你可以問一個問題,說我講的是對的 或者錯的,假使是對的那下一步是什麼,假使是錯的,那前一步應該是什麼。這就是為什 麼我覺得台灣的教育比美國差。我個人看來這兩個是最重要,一個是太用考試的辦法,第 二個是太多,唸太多、教得太多,不是學太多。教太多,學得太少。 李盈瑩:那您剛剛不是說希望清大的學生可以成為一個領導者,那您要怎麼讓他們成為領 導者,怎麼樣讓他們有使命感?或者是他們願意,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領導者。 徐遐生:我想中國人的這個特性就是大家都要成為領導者,這是我們的民族缺陷 (national fault) (笑)。不像日本人,日本人喜歡上面有一個老闆,大家都跟著他。我們 中國人就是大家都是自己的老闆。怎麼樣真正地變成具有領導者的氣質,這種情況啊,我 想一定要有character,一定要有原則,所以人家可以覺得,嘿!這個人是特別的,他是有 他的領袖氣質。並不只是你自認是領袖,而是一定要發展這種人格。這個就是我說mind、 heart和characters。我想假使你真的要跟隨別人,一定要先覺得他的想法是對的,一定要 覺得他的character是對的,假使你是他的雇員,你做的東西他不會搶這個功勞,他會給你 這個功勞,不會收到他自己手上;假如他須要去幫你講話,他一定要有勇氣去為你爭取, 他不會因為人家的地位或者關係,就怕了。這種領導者並不只是他的學問特別好。 李盈瑩:您一路走來有沒有遭遇過什麼挫折?或者對科學有沒有喪失過信心?您要怎麼克 服疑惑或者困難? 徐遐生:我想做研究總是會遇到問題,所以我總是跟我的學生說,碰到問題是一個機會。 在做科學上最重要的是要誠實,就是你不懂的事情一定要承認你不懂,要找辦法去弄懂這 件事。假使你碰到一個困難的東西,你不能想去逃避。困難的事情其實常常是很好的機會 ,因為這告訴你,那個東西你沒有完全懂,你不要想掩飾,那你就不會找出真正重要的地 方。因為科學不是一個什麼東西都很容易很簡單的活動,假使什麼東西都很容易很簡單, 這恐怕不是很重要的題目。 我們做科學,要找出我們不懂的事情,然後去弄懂它,不過假使你騙自己,你不懂,就找 一個馬馬虎虎的理由說我完全懂了,這個是沒有用也沒有效的,因為科學不是一個受歡迎 程度的比賽,不管誰、多少人說是對的,假使這個東西是錯的還是錯的。這個是大自然, 不是由投票來決定誰是錯,大自然是不會受騙被愚弄的,所以說你最好必須誠實。這個我 覺得是character的一部分,科學教導我們,你必須要誠實,誠實是最好的對策。 所以,我有沒有失去信心?我想我個人沒有,不過,因為我本身是蠻樂觀的,我父親比我 還樂觀,這個是一種傳統(笑)。 不過我想科學家也是人,human beings,所以最失望的就是某類科學家忘記這種東西,為 了事業的發達或者職業上的競爭,把一個應該是科學上討論的事情,變到一種以人為準的 。所以如果管一政做一個東西我不太喜歡,這樣的認定是可以算數,不過不可以說我不喜 歡管一政這個人,這個是不對的。可是他講他的,他有他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這是一 個進步的機會。因為假使,喔,不論管一政他說什麼,大家都同意他是對的,我們怎麼會 有進步呢?科學就是要有對立不同的看法。所以,當然同樣地也有很多機會因此吵起架來 ,變成一個牽涉個人的事。這個我想不管是在美國,或是在台灣,都有這種發生吵架的機 會。這個我想每個人都碰過,常常在一個領域啊,會變得非常不愉快,因為有這些想法的 人就是不能接受人家跟他想法不一樣、不同意他的這種講法。我想管一政在他的領域內也 曉得這種歷史,星際化學開始的時候,就有這種因人而定、預設立場的事 (personality makes the subject)。這個不是最壞的事情;最壞的,是你把東西牽扯到經費多寡,或者 轉移到論文審議人之後,有些人啊,我不說是誰,他用文章評審人的權力來壓別人的文章 ,或者駁回別人寫的計劃,給它很壞的評分,不讓別人得到錢,這個我覺得很壞。這個我 不能說在科學界沒有人做這種事,我覺得這是科學上較不吸引人的一部分。(管一政:您自 己有碰過嗎?) 喔,當然啦。今天,你是知道的,我有辦法擋住這種事,不過年輕的時候 也碰到過,我覺得在他們的地位不應該做這種事情,不過他們還是做了這些事,我也看到 了。常常可以看到,在委員會裡,有人表達他的意見看法並不是從一個科學的角度,而是 從一個自身個人的觀點,我覺得這是很令人失望的。 我想大家都了解,在台灣,這是特別大的一個問題,因為台灣還是比較年輕的一個社會。 在年輕的社會,大家的聲音,就像我說的,都是一樣響一樣大。在比較成熟一點的社會中 ,它們有夠多有原則的人,這些人或多或少可以監督這種不好的現象。在台灣常常覺得我 們不夠成熟,我們可以見到,不管是哪一種社會團體,並不是只有不愉快而已,根本就是 沒有禮貌嘛,謾罵嘛,這個是不對的。 李盈瑩:您年輕的時候有沒有什麼人生規劃? 徐遐生:我沒有(笑)。我運氣很好,我父親對我有很大的影響,我到大學遇到林家翹教授 ,他真的是一個紳士學者 (gentleman scholar),所以我從他的榜樣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他什麼東西都要求完美,標準很高,這個我想我終究受到很大的影響,也就是,標準要高 ,不能很容易就滿足。就像誠實,你碰到問題,林教授不會讓你隨便馬馬虎虎就混過去了 。他盯著你在他面前的黑板上寫下來告訴他,清楚說明你的理由;你寫文章並不只是隨便 亂寫,引述人家,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電腦啊,我們每一個論文引述,他一定要我到圖書館 去查,查我們引述的頁數是不是對的、我們說的是不是這一篇文章。我想我是受到他這方 面很大的影響,也就是個人的誠信標準一定要很高。 假使你有這種原則,這個長期規劃是不一定需要的,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很清楚看到十年 二十年以後。假使你真這樣來做,會很累也很不開心;假使你沒有得到你要做的東西,就 會變得很不開心。有很多科學家他們的抱負就是要得到諾貝爾獎,碰運氣嘛,對不對?也 是要有些運氣,所以假使你沒有得到,難道你一輩子就這樣不開心,這有什麼好處?你也 可以做很多別的事嘛。所以我自己,我覺得,我不擔心,我有很多不同的興趣,如果有一 天我不能再做研究,我寫書也會很開心、我教書也會很開心,不能教書我在花園種花種水 果,我也可以變得很開心。這個態度我覺得是最重要的,一個人的命是要自己開心。 我到清華來,有很多同學常常看到我燈開到很晚,就說校長很用功。我說,這是因為我做 的是我喜歡做的事嘛,不是開燈,而是做我喜歡做的事,所以我就開心,這是最重要的, 真的是最重要的。假使要我給學生建議,我說,當然你要遵從你的父母,不過你的生命不 是光是讓父母高興,你的生命中就是要使你自己高興。所以不管父母希望你做什麼事情, 假使最後你不喜歡,只是因為父母要你去做,那你是不會感到開心;你不開心,你的工作 是不會做得好的。一定要喜歡,你才去做,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管一政:如果有規劃的 話就不會來當校長了 (笑)。) 對。 李盈瑩:因為你六歲就到了美國,所以實際上可以說是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你怎麼保有 你的中國人的背景和文化呢? 徐遐生:這個很有趣,因為在美國很多華人像我。在我小時候很少中國人在美國,所以從 小學起在班上的中國人就是我一個,中學也是一樣。所以那個時候啊,我總是有點,不是 羞愧,是非常驕傲自己是中國人 (笑)。因為跟人家不同,我就想要變到像美國人一樣才好 。我到大學時才遇到中國的同學,我跟他們來往就發現,中國人還是不錯的,我們有很多 想法都比美國人好耶,比如,待人啊。所以那時我就覺得,做一個中國人還是不錯的。所 以我就參加了中國同學會啊,以後變成MIT中國同學會的會長。所以,我想這是一種成長, 小的時候你只希望像別人,越大的時候覺得不像別人也有他的好處。 我想還有一個很大的影響是,1957年楊振寧跟李政道得到諾貝爾獎啊,我想對全世界的華 人有心理上的很大的鼓舞。我想,也許在以前都是覺得我們中國人,至少在科學上沒有像 西方人,沒有他們做得好,不過楊振寧跟李政道得到這個獎,證明中國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到的。那個時候我還在中學,記得很清楚。 ================================================== 採訪者簡介 陳若馨、李盈瑩,國立台灣大學物理學系學生。 管一政,美國伊利諾大學博士,現任職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地球科學系副教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5.147.72 ※ 編輯: naturalboy 來自: 218.165.147.72 (02/18 11:15)
VIVI2353:讚! 推 69.22.28.59 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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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uralboy:盡量轉吧 我整理了很久捏 ~"~ 推 218.165.147.72 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