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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花蓮，壽豐鄉。
這時候的陳靈均是幸福的。
在他租賃的那間狹小又凌亂的套房裡，他的書桌難得乾淨，因為他
在桌上鋪了一張宣紙，正在練習國畫中的皴法，因為社團指導老師一直
提醒他皴法畫得太隨便，是不可能把山的形式畫好的，眼看著那中文系
胡淑美的作品已經拿到全省美展佳作，他難免覺得有些沮喪，因此他看
著畫冊不斷臨摹著皴法，畫出一塊又一塊的山坡。
「好無聊哦！刮刮你說對不對？」柳夢菁已經和兔子刮刮是好朋友
了，雖然刮刮偶爾會掙脫她的懷抱，偷咬她一下然後躲起來，但是柳夢
菁已經懂得怎麼抱兔子而不被牠抓傷，她坐在陳靈均的床邊抱小兔子，
並且撫摸兔子的頭對牠說話，一邊看著專心練習皴法的陳靈均。
「畫畫很有趣的，你怎麼不想學？」陳靈均看柳夢菁覺得無聊，停
下畫筆抬頭看著她。
「我看你畫就好哇！」柳夢菁抱起刮刮放在書桌上，上半身緊靠著
桌面看陳靈均畫畫。
「這是馬牙皴對不對？」柳夢菁食指指著方塊狀的山勢抬頭看著陳
靈均說道。
「嗯，對！你也知道？」
「看你們畫久了就知道啦，這個是折帶皴、又有點像荷葉皴……」
柳夢菁指另一個長條形線條的山坡。
「是折帶皴，那這個呢？」陳靈均用毛筆指著橫向的坡面。
「嗯？這橫著畫的……」柳夢菁揪起眉看著圖畫仔細思索，最後搖
頭說道：「我不太清楚……」
「是橫點皴，我覺得我們台灣的山因為植被茂盛，大多數的山都可
以用橫點皴來表現，或者先點後皴，像這樣……」陳靈均畫筆在紙上輕
點了一個小黑點，然後一個看起來像荷葉皴的皴筆拉下來，然後重複了
幾次這樣的動作。
「這樣就好像山頂上有植物生長，但山壁卻長不出植物出來，有點
像太魯閣的峽谷。」
「對，當然我們也可以在山壁間加上一些小點，代表有植物從細縫
中冒出來。」陳靈均嘴巴說著，一邊用畫筆做示範。
「畫的真的有點像，中國畫真神奇，只是用墨水就可以表現很多東
西。」柳夢菁點點頭。
「因為墨色的濃度、線條的變化可以有無限多種，所以理論上山有
多少種形式，我們可以使用或創造出來的皴法就有多少形式，因為皴法
是依附山的形式，或者呈現山的靈魂而存在的。」
「嗯哼，講得好像你很懂，嘻！」
「唉唷，我不懂難道你懂了。」陳靈均抓抓頭髮，臉上露出稍微難
堪的表情。
「好啦！你最棒了，呵呵。」
「沒有啦，我只是稍微知道一點，連胡淑美都畫得比我好很多。」
「唷，變謙虛了哦！」柳夢菁歪著頭看她的男友。
「沒有啦，啊……刮刮，宣紙不能吃，快走開。」
兩個人在對話的時候，柳夢菁的手稍微放開兔子，兔子刮刮於是偷
偷摸摸的移動腳步朝眼前的宣紙咬了下去，陳靈均將刮刮抓起來，刮刮
還咬著宣紙不肯鬆口，反而有力的後腿亂踢主人，將宣紙弄得一團糟。
兩人看見這隻頑皮的兔子闖的禍事，先是皺起眉，然後不約而同的
笑出聲音來。
每一隻兔子都是頑皮活潑的小精靈。
尤其是刮刮，刮刮咬壞了陳靈均兩條NB的電源線，也鑽到陳靈均的
被窩裡尿尿，然後把被單咬了多處裂縫，陳靈均從來不曾罵過兔子，只
是皺著眉頭拿裂掉的被單給刮刮看，告誡他下次不可以，然後自己拿起
針線縫。
有幾次柳夢菁看陳靈均把被單縫得很醜，也會主動要陳靈均把被單
給她，她將線拆掉重縫，有幾次被單實在被咬的不堪縫補，只好去市區
的大禹街買新被單，柳夢菁記憶中，在陳靈均大學四年來，被刮刮咬壞
的被單共三條，而陳靈均的褲子和衣服也多少有被兔子咬過的痕跡，至
於被刮刮咬過的書，更是無法計數。
有一次陳靈均側臥在床上看書，刮刮偷偷摸摸地跳上床鋪，朝陳靈
均的屁股咬下去，陳靈均那件牛仔褲被咬了一個大洞，因為裂在屁股的
尷尬部位，那件褲子就沒辦法穿了，陳靈均本來想把那件褲子給刮刮當
墊布，但手巧的柳夢菁將破掉的牛仔褲剪下兩塊布，為兩個人做了小零
錢包，剩下的布才給刮刮磨牙齒用。
頑皮的兔子刮刮也曾生病過，就是後腳長霉菌，牠在浴室潮濕的時
候就跑去浴室玩，然後陳靈均拿著刮刮專用的毛巾要幫牠擦，牠卻讓主
人追著跑，然後躲到床下不出來。
結果腳就發霉了。
陳靈均在BBS上找花蓮最好的獸醫，醫了半年卻沒醫好刮刮，最後
是寒假的時候，陳靈均帶刮刮回老家，在臺中的獸醫院複診了兩次，才
完全康復。
在兔子刮刮的病情康復後，柳夢菁也鬆了口氣，她不喜歡看到陳靈
均總是愁臉說著兔子刮刮的腳怎麼一直都不會好。
她總是笑著對陳靈均說道：「你以後當個爸爸，會不會跟照顧刮刮
一樣，那樣盡責作一個好爸爸呢？」
陳靈均總是有些躊躇，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照顧小孩子要比
照顧一隻兔子更麻煩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做……」
「呵呵，你這個壞爸爸……那照顧我呢？我們都四年級了，你有想
過怎麼照顧我嗎？你真是好沒自信呢！」
很快地，他們就升上大四，陳靈均和柳雅菁的朋友胡淑美都退出了
國畫社，陳靈均偶爾還會去練習劍道，但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房間裡讀中
西哲學史、邏輯及知識論、形上學來準備即將到來的碩士班入學考試，
而放棄修教育學程的柳雅菁則決定畢業以後，回老家臺北苦讀一年書準
備來年考高普考。
大四以後，陳靈均帶著刮刮出去校園裡遛兔的機會也少了。
最後一次陳靈均和柳夢菁去學校湖邊遛兔時，是大學畢業典禮前幾
天，他們帶著相機在湖邊照相，圍繞著湖邊的是一大片青翠的綠草地，
那種綠，在柳夢菁記憶裡，竟然耀眼的不可直視。
就像發光的綠色，白色的刮刮在發光的綠色草地上奔跑，然後停下
來稍微咬了一些草，又往另一個方向跑，有時躲在石頭後面讓他們找不
到。
他們就坐在草地上聊天，一邊注意兔子的動靜和有沒有野狗跑來，
看到刮刮不見了才又緊張地站起來尋找。
這時候，刮刮才彷彿一臉無辜的樣子在石頭後面出現。
「真是的，簡直是『兔走烏飛不相見，人事依稀速如電。』呢！」
柳夢菁看著突然出現的刮刮，笑著搖頭說道。
「人事依稀速如電，講得真好，時間過得真快，講得好像我們都老
了。」
「還老了呢！你才幾歲呀！」柳夢菁用手指點著陳靈均的額頭，親
密的質問。
「馬上就要畢業了啊！」
「唉，對啊！以後見面機會就少了呢！」柳夢菁輕輕嘆氣，她又抬
頭問陳靈均道：「我們會不會忘記對方？」
「不會吧？我們為什麼會忘記對方？」陳靈均牽起對方的手，驚愕
的問道。
「因為距離那麼遠，誰知道人的心會不會變呢……」
「你不是說你會常來找我，我也會去台北找你啊！我們之間是『不
思量，自難忘』的啊！」
「嗯。」柳夢菁稍微用力握住陳靈均的手。
然後陳靈均就更用力握住她的手，柳夢菁又再更用力地握住男生的
手………
兔子刮刮停下腳步，轉頭豎起一隻耳朵看著他們，似乎僅是好奇又
更像是傾聽未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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