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花蓮,壽豐鄉。
十年前,他們正年輕。
他們在隔著中央山脈的另一頭讀大學。
他們雖然同年級卻原本不認識,柳夢菁讀中文系,陳靈均卻是哲學系的學生。
是大二夏天的時候,柳夢菁到學生活動中心的國畫社找室友胡淑美時,看到了一個
好奇怪的男生哪!
他穿著深藍色的劍道服,卻在國畫社的社辦畫國畫。
柳夢菁記得當她敲門推開國畫社社辦的門時,陳靈均推了推眼鏡,彎腰翻一本
畫冊,正在臨摹畫石頭的方法。
後來,她知道那叫「皴法」,那一天他正在臨摹披麻皴。
「啊!走錯了?」柳夢菁推開門看到劍道服,還以為自己跑到劍道社,才跨進
一步又退出,探頭看了一下門口的招牌,分明是國畫社,但看看裡面的男生,卻又
穿著劍道服,柳夢菁仔細一看,那男生穿著劍道服卻拿著毛筆呢!
「同學,你沒走錯,這裡是國畫社。」
「呴,那你為什麼穿劍道服?劍道社好像在體育室那邊……。」柳夢菁輕拍自
己胸口,幸好自己沒有走錯,不然就丟臉了。
「因為我也參加劍道社,剛練習完,就直接來了!我沒看過你,你要找老師嗎
?還是要入社?」
「我是要找淑美,中文二的胡淑美,他在嗎?」
「你是她同學嗎?她剛跟老師出去課活組,他東西還在這,你要不要等一下?
」劍道服男生把凌亂堆在椅子上的東西移開,挪了一個位置。
「嗯,我是她同學,你是學長嗎?哪一系的?」柳夢菁看著他的鬍渣,猜想他
可能是學長。
「我也是大二,哲學系的陳靈均,你是……」
「我叫柳夢菁。」
「柳夢菁啊?蠻好聽的。」陳靈均一邊隨意畫著石頭,一邊客套地說話:「賈
島說,一宵三夢柳,大概就是夢見你了。」
「學長你說笑了。」大約因為鬍渣的緣故,柳夢菁下意識把陳靈均當成學長。
「拜託,同學,我不是學長啦!」
「嗯,不好意思、對不起。」
「算了,之前系上教文化哲學的老師還把我叫成老師咧。」
「哈,真的嗎?」
「是啊!因為那一天我睡過頭,趕去上課,沒有刮鬍子,被他調侃。」
「那頭髮一定也很亂。」
陳靈均抓抓自己的頭髮,眼睛往上瞧,想要看自己的流海,然後無奈說道:「
頭髮好像什麼時候都很亂。」
「說的也是,像我長頭髮就很難整理,有時候頭髮還會打結。」柳夢菁抓了一
下自己的流海說道。
「不過外表真的也蠻重要的,在現象學中,人和人之間的互為主體的認識結構
裡,人和人就是透過對『軀體』或『身體』外表的想像得到意義充實去認識到對方。」
「現象學?」
「唉,就是胡塞爾所開創的一門學問,從純粹本質來先驗地認識世界的方法,
當然啦……即使不必透過這種方法,我也可以認識你,你叫柳夢菁,中文二對不對?」
「嗯,你叫陳靈均,哲學二。」
因為室友胡淑美參加國畫社的緣故,柳夢菁常來找胡淑美,不知不覺就被陳靈
均特別的氣質吸引。那天會陳靈均穿劍道服似乎只是特例而已,後來柳夢菁並沒有
再看到陳靈均穿劍道服出現在國畫社社辦,陳靈均的解釋是劍道服太熱了,而且練
完劍道流了一堆汗,把汗悶在劍道服裡面其實不舒服。
後來跟他更熟了,還知道另外一個祕密的理由,就是穿劍道服上廁所不方便。
據胡淑美說,陳靈均繪畫的構圖相當好,筆法也很有力,但是皴法和流水的畫
法都有些粗糙,胡淑美她說,陳靈均的外務很多,除了劍道社,還會去旁聽中文系
和歷史系的課,還會寫詩,並沒有全心放在國畫上面,因此雖然指導老師說他有天
分,但沒有努力還是很可惜。
柳夢菁不懂那些,她只覺得他很特別。
他很特別,但柳夢菁說不出來哪裡有什麼不一樣。
當柳夢菁手拄著臉頰,歪著頭在國畫社辦看室友胡淑美練習畫竹子的竹節時,
看見陳靈均沖沖走進來,他朝著兩人大聲說道:「你們快出來看,鯉魚山那邊有一
道彩虹,很大、很漂亮。」
「真的?」胡淑美和柳夢菁相偕跑出去,兩人不約而同哇地一聲,趴在活動中
心二樓的鐵欄杆向西方的鯉魚山天空望過去。
鯉魚山上方的天空,有一巨大美麗的弧,若隱若現,模糊的七彩顏色用最美麗
的彎度跨過鯉魚山的南北。
兩個小女生在白色的鐵欄杆前讚嘆了好一會兒,胡淑美又回去練習竹子的畫法
,柳夢菁手貼著潮濕的欄杆,腳上短靴踩著欄杆下方的橫條,被雨過的清新微風吹
得很舒服,她轉頭看了陳靈均一眼,陳靈均卻是在看對面樓下的一大片青草地。
「有你認識的人經過嗎?你怎麼不進去畫畫?」
「啊?我是想,帶我家兔子刮刮來看彩虹,可是草地上又濕答答的,這樣牠的
腳會弄濕。」
「啊!你養兔子?什麼顏色的。」這時候的柳夢菁,還是對可愛的事物超沒有
抵抗力的年紀,聽見陳靈均養兔子,聲調不禁提高到彷彿尖叫似的興奮狀態。
「白色的,可是眼睛旁邊是黑色的,背上還有黑色的毛。」
「哈,煙燻妝嗎?好想看哪!」
「不過今天不行,我怕又下雨,之前牠長跑去浴室,結果腳發霉,好不容易醫
好。」
「那我去你家看牠好了?」柳夢菁冷不防衝出這句話,讓陳靈均楞了一下。
「可是我房間很亂耶!」陳靈均抓抓本來就有點亂的頭髮。
「男生房間嘛,哪有不亂的!」
「可是因為有刮刮在,也有點髒。」
「你幹嘛把自己的責任怪到無辜的兔子身上。」
「你說的也對啦,是我的責任。」陳靈均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看得出他有些
緊張。
「你覺得兔子髒,幹嘛養兔子呢?」
陳靈均眨眨眼:「你想知道嗎?」
「不想知道幹嘛問你?」
「可是……我現在不想告訴你。」陳靈均仰著頭呵呵笑著。
「你哦!討厭呢!不管啦,帶我去看你家刮刮吧?」
兩人各騎各的機車,一前一後離開學校。
花蓮,午後常下著小雨,而還飄著細雨的下午,就是柳夢菁第一次到陳靈均房
間的天氣。
「不是我說你,你房間也真的太亂了。」柳夢菁微微皺著眉頭,地板幾乎被書
和穿過的衣服淹沒了,至於桌上,也被信件、翻開的課本、不知作什麼用的大夾子
、mp3播放器、釘書機、維他命和不知擦什麼的藥膏所佔據。
「你臨時跑來,我沒時間整理,不然你等我一下,三分鐘、五分鐘就好。」
「你想把穿過的衣服往床上塞,用棉被蓋起來,桌上的東西通通丟到洗衣籃?
」柳夢菁挑眉問道。
「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前男友也這樣,不必啦!」柳夢菁墊著腳尖大步跨進陳靈均髒亂的房
間,在浴室旁邊的大籠子看到了刮刮。
「哇!果然是黑眼圈、煙燻妝,哈哈,真的耶!好可愛!白色的毛和煙燻妝,
可以摸嗎?」柳夢菁蹲在一堆髒衣服間,還沒得到答覆就伸出白晰的食指到兔籠裡
摸兔子。
「可以放出來,不過不要摸牠下巴,摸牠下巴,牠有時會生氣咬人。」雖然柳
夢菁說不必特別整理房間,陳靈均還是彎腰撿起衣服丟到洗衣籃,然後把地上亂丟
的書一本一本疊好。
柳夢菁背閃亮的眼睛注視著籠子裡的刮刮,聽見陳靈均的回答露出微笑,用力
將兔籠的卡榫掰開,兔子刮刮一看籠門被打開了,像一團白色的閃電衝出來,根本
沒有理會蹲在兔籠邊的柳夢菁,一溜煙地往浴室跑。
「啊,跑掉了。」
「牠跑出籠子會先去浴室尿尿,然後會跑過來看你,因為你是陌生人。」陳靈
均努力整理房間,一邊對柳夢菁解釋說道,果然過不久刮刮就探出頭來,伸長牠的
黑耳朵,然後鼻子嗅啊嗅,好像在喘氣,然後蹦蹦跳跳朝柳夢菁跑過去,先朝柳夢
菁藍色的牛仔褲聞了一下,然後前腳趴在柳夢菁大腿上用力嗅了一下,柳夢菁想要
摸牠,才摸沒兩下,刮刮又跑掉了。
「啊?又跑掉了。」
「牠會繞半圈,然後轉頭看你,然後從你後面跑過去,聞你屁股。」
「哎唷!」柳夢菁經叫了一聲,果然感覺到刮刮在頂她屁股,她轉身過去抓住
牠,兔子低伏下身,看似溫順地讓柳夢菁撫摸。
「為什麼你都知道牠的行動?」
「因為兔子這種生物,活動模式相當規律,大概接觸半天以後知道牠的一切,
但卻又常會給你帶來驚奇。」
「驚奇?」
「像咬壞筆電的電源線啦!咬壞褲子或外套的下緣……。」陳靈均拉了拉外套
袖子,抬高了外套下緣讓柳夢菁看,果然黑色的外套下擺都有兔子的齒痕。
「還有如果你想抱牠,千萬不能抱太久,不然不知道牠什麼時候會尿尿。」
「真是可愛的小麻煩,牠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的。」
「為什麼你要叫牠刮刮?」
陳靈均沒有直接回答,他走近房間的床邊,掀起了床罩的一角,床腳的木板滿
是兔子的抓痕,陳靈均放輕聲音說道:「牠小時候就用爪子在這裡磨啊磨,把木板
都刮壞了,所以我叫牠刮刮,你可不要跟我房東講。」
「呵呵。」柳夢菁抓起刮刮小小的前腳,對牠說道:「你呀!你真是一隻小壞
蛋呢!」
兔子刮刮的鼻子用力地喘氣,然後掙脫開柳夢菁的手,一蹦一蹦地跑掉。
陳靈均看著兔子像一個慈祥的爸爸,皺著眉彷彿憂鬱,臉上卻掛著微笑,似乎
拿這隻頑皮的兔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輕嘆口氣,對柳夢菁說道:「你要不要吃草
莓麵包,我昨天去市區買的?」
「啊?草莓麵包,好啊。」
不知道是喜歡兔子刮刮多一點,還是喜歡草莓麵包多點,總之,柳夢菁常藉口
看可愛頑皮的兔子刮刮而和陳靈均更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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