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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花蓮，壽豐鄉。
大學畢業以後。柳夢菁回到臺北，報名了公職補習班，開始專心準備考試。
留在花蓮的只有陳靈均和一直陪伴他的兔子刮刮了。
研究所的課程相較於大學部的課程艱深許多，不能不備課就帶著書包去教室
看老師表演，陳靈均的指導教授所開設的課程更是每週要讀兩篇英文的哲學論文
，這對於英文很差的陳靈均來說更相當吃力，每次柳夢菁要求陳靈均到臺北找她
時，陳靈均總是推辭說自己要讀英文paper，而柳夢菁放下考詮、各國行政制度、
人事法規等等高普考課本搭火車到花蓮去找陳靈均時，也總是看到陳靈均丟下柳
夢菁和兔子刮刮，在書桌前面和論文、翻譯機奮戰。
「拜託，你偶爾也要放鬆啊！你看我都到花蓮來陪你了！」柳夢菁有時也會
表達自己的不滿：「我也要準備考試，我也要讀書啊！」
「我知道，可是我會被老師盯啊！」陳靈均也相當苦惱，他的老師是系上研
究胡塞爾的專家，但也是出了名的恐怖，被他指導的學生只有四分之一的學生會
順利畢業，其他四分之三的學生都因為不斷地被退論文、被辱罵，而申請休學、
退學或重考，另外在那順利畢業的四分之一的學生當中，還有三個學生是順利申
請轉換指導教授才得以畢業的，所以陳靈均對此相當惶恐。
「不要著急，我會等你的，慢慢來嘛！」這時候，柳夢菁總是會安慰鼓勵著
陳靈均，但她也有惶恐，她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考上公務員，也不知道陳靈均
要花多久的時間畢業，又陳靈均畢業以後，要花多少時間找到工作，他們多久以
後才能結婚，真正的在一起？
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但這個世界，或時間是如此無情、殘酷。
這時候，柳夢菁總是抱著刮刮坐在和式桌旁的地板上，看著落地窗的陽台發
呆，她的姊姊曾經批評過陳靈均的科系，哲學系都是出怪人的地方，哲學系畢業
了能幹什麼呢？中文系出來了又能幹什麼？
所以柳夢菁乖乖聽家人的話，報名了補習班，準備高普考。
但她不知道陳靈均將來以後想做什麼，碩士畢業後，考博士嗎？拿到了博士
以後呢？在少子化的影響下，各大學學生越來越少，即使有博士學位也很難找到
教職，而哲學博士在業界更沒有生存的空間。
為什麼要讀碩士呢？為什麼要讀博士呢？柳夢菁沒有問陳靈均，她總是想支
持他的，她知道他表面上不說，但卻相當的苦悶，他已經很久沒有寫詩或者畫畫
了，在他的書桌上壓著一張畫了一半的宣紙，宣紙上的胡塞爾、海德格、梅洛龐
蒂，還有柏拉圖、康德什麼的著作都已經染上了一層灰塵，那張圖畫還是沒有完
成。
柳夢菁兩個月前來花蓮就看到那一張未完成的畫，到現在還是未完成，而乾
涸的硯台和乾淨的毛筆早就被書堆擠壓到書桌的更角落去了。
柳夢菁覺得陳靈均一開始那種特殊、耀眼的光芒黯淡了，變成一個只被現實
和論文壓得喘不過氣的小小研究生。
在柳夢菁的印象中，碩士班時的陳靈均不是坐在列印出來的英文論文前面，
就是坐在電腦前面翻書寫論文，陳靈均的英文比她這個讀中文系的還差，一篇英
文論文讀下來，只見論文上幾乎除了介詞以外的單字都寫滿陳靈均用翻譯機查的
中文註解。
柳夢菁也看過陳靈均被退回來的碩士論文篇章。
陳靈均的指導教授只是簡單的用藍色原子筆在印著論文的A4影印紙上，大筆
一揮劃掉一整篇，有時用潦草的字跡寫「刪」、「此節重寫」、「完全不行！」
、「思緒混亂」，陳靈均的指導教授每次改論文總是字跡越寫越大，柳夢菁猜想
大概是越改越生氣的關係，記得陳靈均被罵得最嚴重的一次，教授論文只看了幾
頁，就用潦草的大字寫著：「你到底是來唸碩士還是幼稚園的！我不是你幼稚園
老師！」
看了那樣的字句，即使不是讀哲學所的她都覺得震撼，她知道陳靈均的壓力
很大，她不想再把他們的「未來」這種壓力附加在陳靈均身上。
她會努力準備高普考，也會安安靜靜地努力等待陳靈均畢業，柳夢菁這樣想
的。
他們一個是考生，一個是準備論文畢業的碩士生。雖然他們在一起，但他們
都不快樂。
柳夢菁最後一次去花蓮是五月的時候，天氣正熱。
陳靈均又被退了五萬字的論文回來，柳夢菁翻了翻他的論文，又幾乎每一頁
都被指導教授大筆劃掉或寫著「刪」字，陳靈均有些沮喪，那天，陳靈均第一次
對柳夢菁提到他們的未來。
「我不知道要不要休學，說不定我再怎樣努力也很難畢業！」
「你不要講這種話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陳靈均搖搖頭說道：「就算我畢業，我指導教授那麼討厭我，我也不一定考
得上博士班，即使我考上博士班，又可能要被他繼續折磨……」
「你可以考其他學校博士班啊？」
「學術界那麼小，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認識其他相同領域的老師。」
「你們老師說不定只是嚴格一點，又不一定討厭你。」
「唉！即使我拿到學位，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我看我去學易經算命、考電腦
證照，還是去救國團報名丙級廚師證照班，拿個廚師證照還比較有用。」
「哈，你會煮飯嗎？」柳夢菁哈哈大笑。
「當然會，我之前不是說我媽寄電鍋給我，還有我在BBS上跟人買的二手電磁
爐，最近有時我沒出門，就在房間裡煮飯。」
「那菜呢？你哪裡買？」
「有時寫論文寫整晚，或者睡不著，一大早起來，在學校後門那村子裡，有
一些阿婆會賣自己種的菜，很便宜，有時我也買給刮刮吃。」陳靈均說道：「至
於肉，就去家樂福買啊！一、兩個禮拜去一次家樂福，以前我們常去，不是嗎？」
「那時我們都只是買飲料、餅乾、泡麵和衛生紙而已。」柳夢菁點點頭。
「我冰箱還有去家樂福買的牛排呢！你要不要吃？」
「哈，牛排，你要在哪煎啊？會有很多油煙。」
「可以把電磁爐拉電線拉到陽台，在陽台煎啊！」
「不要啦！這麼熱。」柳夢菁定睛看著陳靈均，搖頭說道：「不過你真的要
去學算命還是廚師嗎？你看起來不像很會煮菜。」
藏在柳夢菁心裡沒說的是，陳靈均適合拿畫筆更適合過拿菜刀。
「可能會去報名吧！偶爾離開論文轉換一下心情也好。」陳靈均說道：「我
也想有一技之長，想要賺錢，也想讓你幸福。」
「你不用做什麼我就會覺得幸福了呢，你可以帶刮刮出去散步轉換心情啊！
」柳夢菁彎腰抓住躲在床邊的兔子，抓住牠的前腳對陳靈均搖晃，裝出可愛的聲
音對陳靈均說道：「帶我出去嘛！帶我出去嘛！人家我很久沒有出門了！」
「我有時早上會帶牠出去啊！坐在帶有露水的草地上，一邊讀《生活世界現
象學》一邊想你，想你那時候大概還在睡，或者已經出門搭捷運要去南陽街補習
了。」
「唉唷！講那麼好聽。」柳夢菁輕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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