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彤終究沒有來我的畢業典禮，她反而因為幫我排版的靜宜
女學生婷婷要來我畢業典禮而一直罵我。
「你知道一個女生參加一個男生的畢業典禮是什麼意思嗎？
何況她還叫你把拔？你為什麼要讓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女生叫你把
拔？」小彤在電話裡大聲兇我。
「你還不是叫我老師柳坎把拔？」
「那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我不知道小彤究竟在任性什麼。
「你們有沒有私底下見面沒讓我知道？」小彤狐疑地詢問，
讓我覺得小彤很在意我。
「我們平常只有在網路上或電話聯繫，我用Email或msn傳論文
給她，她用MSN把改好的格式論文回傳給我，然後我轉帳給她。」
「以後你要把你的臉書密碼、MSN密碼、Email密碼都給我。」
「為什麼？」我開始覺得小彤有點恐怖了，即使前女友「們」
也從來沒提過這種要求，就算我能打從心裡信任小彤，但小彤壓根
也還不信任我，不肯告訴我她的畢業學校，不肯告訴我她家地址，
也不肯跟我見面，卻要我我把所有網路上的密碼交給她，這樣會不
會太不公平？
「這樣我才知道，你有沒有在網路上和其他女生亂搞！」小彤
語氣就是我一定會在網路上亂搭訕女生似的。
「我才懶得這麼做，我每天跟你講電話就連寫論文的時間都快
沒了，我今年平均每月發表篇數已經降低到1.15篇了。」我必須承
認，跟小彤講電話已經嚴重壓縮到我寫論文的時間，可是我的確又
很喜歡和小彤講電話。
「那你在怪我囉？那我們不要講電話好了！哼！」小彤真的把
「哼」這個字的使用等級練得很高，就像高階巫師的魔法咒語一樣
，熟練又威力強大。
「我會捨不得……」
「傻瓜，我也會捨不得，哼！」
「那你為什麼不肯見我？」
「我就是不想這麼快見你啊！我才和前男友好好的斷乾淨，心
情很亂！我想在最好的時刻跟你見面……」
「可是你上次是說，因為家裡有點事情，所以不願意在這時候
跟我見面？」
「那也是原因哇！」
我實在不懂小彤，相同的問題在不同的時間點下，她就有不同
的答案，她有時反反覆覆和任性的想法讓我很不知所措，即使我在
比她還年輕的歲月裡也不會這樣讓別人對我茫然煩惱！（後來，我
才猜測這可能都是她不斷說謊、圓謊過程中的破綻……）
小彤在我們電話中短暫的沉默之後下了果決的結論：「總之，
我准許你跟婷婷見面，不過網路帳號密碼都要給我……」
「准許？」小彤這女孩真是霸道又任性，我的回應是：「我不
想把我的密碼給你……」
「那你自己看著辦……」小彤講得輕鬆，但我不知道她又有什
麼鬼點子。
「MSN密碼不行！不然你為什麼不給我你的帳號密碼？」
「那是個人隱私啊！」小彤講得理所當然。
「我就沒有隱私？」
小彤笑了：「哈，對，你沒有隱私……」
在吵價還價的過程中，我還是交出了其中一個臉書帳號的Email
和密碼，我想小彤總是對我好的，雖然她不給我她的帳號密碼，我
以為只是任性、自我中心的一種表現，而從沒想到她對我保留了太
多秘密。
「嗯……你把密碼改成我的生日？好，很乖……明天送你禮物
……」小彤得到我的臉書密碼，彷彿收到寶貴的禮物般快樂。
「明天送我禮物？你要來東海大學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身
體震動了一下。
「沒有哦！我會叫我朋友去，嘻！你期待著！」小彤好像藏了
寶物或什麼秘密的小女孩，嘻嘻一笑。
「你又要叫什麼朋友來？」小彤似乎整天在網路上認識了一堆
奇奇怪怪的朋友，美國的、德國的、澳洲的，從專長來分則可以寫
詩的、寫小說的、研究哲學的、研究建築的、研究教育的、室內設
計、新聞廣播的，小彤自稱也常遇到騷擾她的色狼。
但她可以自己亂交朋友，但對我在網路上的朋友卻嚴格把關，
不準我加某人朋友，不準我刪除某人朋友，不準我按某些人讚或回
文。她總是說，是為了保護我，為我好。
「秘密！你明天等著看……」小彤愉快地輕輕哼了一聲。
由於小彤不知道要找什麼朋友來，加上婷婷會來東海找我，因
此我請求我爸媽不必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正巧當天家裡來了爸爸
的朋友，那是爸爸五年前在清水高中退休時所帶的實習老師，流浪
了幾年，據說現在已經在大里高中當正式教師，特地來我家拜訪，
因此爸媽就留在家裡接待這個爸爸以前的同事。
當天我驅車前往東海大學，由於畢業典禮的關係，鄰近東海大
學的中港路上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因為我同時也是東海大學的兼
任講師得以開車進入校園，但也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停車位，然後
隨便套上博士服，走到與婷婷約定的地方，東海大教堂旁邊最接近
的人行道。
婷婷捧著一束白色的海芋正在等我。
「帥把拔，你遲到了！」婷婷今天特別化妝過，淡淡紫色的口
紅，粉色系的眼影和蜜粉讓她看起來像陶瓷娃娃，但還是一個綁著
馬尾的可愛陶瓷娃娃。
「對不起，是我不好……」當然我知道可以說一些路上塞車、
找不到停車位的理由，但做錯事就是做錯事，這是沒有藉口的。
「沒關係啦！反倒是好久不見了呢！」婷婷把捧在胸前花束遞
給我，歪頭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衣服：「把拔，恭喜畢業！你的博
士服好華麗……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穿呢……」
「是嗎？你想穿哪個學校的博士服？」我抱著花束，花束這種
東西真的很無聊，只能看又容易枯萎，不能吃也不能用，雖然身為
一個詩人這樣談論花束頗不浪漫，不過拿回家裡放在堆滿書的房間
裡頗佔空間。但換另一個角度思考，花束是一種社會場域中，人與
人主體際間的重要符號，透過這種符號，主體與主體的情感意識才
得以交流，因此不論在社會現象學、結構主義、象徵主義或場域理
論、精神分析，花束在人類社會中都具有相當重要的溝通功能。
「我想讀清大的中文所，他們比較重視現代文學……臭把拔！
你竟然忘記了！」婷婷舉起拳頭想捶我但又不敢，畢竟我們平常都
只有在網路上聊天，雖然文字互動還算頻繁卻沒有什麼肢體互動。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你怎麼不帶男朋友來？我好像
有說過今天要想看我女婿啊！」我看著婷婷，婷婷今天穿著粉紅色
的連身及膝裙，白色絲襪和褐色短靴，短靴後面還連著兩顆小毛球
，是相當可愛的女孩子。
「人家沒有男友啦！等把拔介紹……」婷婷雙手捧著臉頰，臉
頰有些害羞紅潤起來。
「你可以來東海聽我上課啊！很多讓你選……可是我們班上都
是大一的小男生哦！」我蠻高興今天可以看到婷婷的，因為平常我
也忙，忙上課、讀書、寫論文、發表論文，而我能夠發表論文這麼
迅速，有一部份的功勞得感謝婷婷，甚至我博論初審版、口試版的
格式都是婷婷幫我調整的。
「我大四了，對於小大一來講，很老了耶！婷婷我還是努力讀
書考上清華再說。」
「你說的對，還是得認真讀書……只是青春有限。」我頗有感
慨，如果我年輕的時候多用心一點讀書，如果我在認識君君之前就
好好讀書，那我可能可以考到更好的學校，也可以多花一點時間陪
伴君君，但也許就這樣我就無法認識小彤了，生命總有不同的選擇
，而我們正是在這不同的選擇中想成就最好的自己和人生。
「把拔也很青春啊！啊？快點……把拔你們畢業典禮快開始了
。」婷婷看大部分穿著學位服的人都往文理大道聚集了，於是推了
我一把！
婷婷前一天晚上很細心地幫我在網路上查東海大學的畢業典禮
流程，會先到文理大道集合，然後校園巡禮走過每個東海學生都會
覺得驕傲的路思義教堂，最後才轉向校園內的中正紀念堂演講廳，
她昨晚在MSN上提醒了我流程，現在又花了十幾秒鐘跟我解釋了一
遍。
「我知道啦！感覺好像你才是我媽媽。」
「乖，叫聲媽媽？」婷婷歪著頭笑我。
「媽！」
婷婷變了臉色，微皺細緻的眉，微怒道：「把拔，你怎麼那麼
幼稚啊！快去、快去……我會幫你拍照的……」
我在婷婷催促下，快步跑向文理大道的會合點，我們班今年包
含我只有兩個同學畢業，另外一個是南部專科學校的老師，估計不
會北上參加畢業典禮，因此典禮上中文所博士畢業生只有我一個。
我快步疾走，左手斜捧花束，右手調整了一下博士帽，用視線
餘光偷瞄別人的帽穗，將自己帽穗調整到正確位置，心裡想好像跟
小彤每天這樣聊電話一、兩個小時，心智年齡常只有八歲的小彤讓
我也變得幼稚起來，這是不是好現象呢？
從小到大參加了好幾次畢業典禮，我心想這是我一生中最後一
次畢業典禮了，但似乎對畢業典禮並沒有什麼感動的感覺，只是在
校園巡禮時偶有「啊！校園裡這家咖啡店在我博一時還沒有，那家
曾經和君君一起來的簡餐店已經關了……那是君君曾經蹲下來研究
小瓢蟲的地方」，東海大學在這五、六年來變化也很大哪！
我有點感傷，不是因為我畢業，是因為在時間中我們所失去的
種種人事變化，這一切真讓我悵然，我想到我昨天口試前所寫的一
首詩，〈現象〉：
曾經歷過的，漸次轉移至
已消失的星座後方，在早期
辯證的思維逐漸拔高，衝突激亢
那些你有的我也將要有
證明一切都是無法抗拒
；時間的敵意
我們失去了最初的原貌
選擇主要，排除次要的
在時間中證明一些固執
意識在你我積極的構圖裡熠熠發光
我預見這次的儼然，用
最寂靜的一刻來述說
述說那些：
愛、真以及美善
你我視域裡最誠摯的現象
空間至四方逼至
這是我們預言過的一刻
先來的，後到的
都依序投射自我內心
感受屢屢未曾預料的恍然
情感如風中的落葉，狂喜，暴怒
或僅追尋一種尖銳的追尋
我曾經懷疑
但此刻是
最寂靜的一刻；
我們的時代正在逝去
也正在構築我們的未來。
我的學生時代正在逝去，我的未來也正在構築，但我不確定我
會有什麼樣的未來，我是這種既確定又茫然的心情下參加我最後一
次畢業典禮，因為我是我們班第一個通過口試的學生，因此還領了
「學業優良畢業生」的獎項，婷婷還特地跑到前面幫我拍照，旁邊
同樣領獎的建築所所博士畢業生用手肘輕輕觸碰我，疑惑地問道：
「同學，那是你女兒？很可愛啊！」
「呃……是啊！我女兒。」我複雜的心事如此被打亂掉，我望
向不遠處的婷婷，雖然她今天穿粉色系的衣服，馬尾上面的蝴蝶結
特別大，但看起來也是一個大學生的樣子，難道……是我外表真的
老到足以有這樣大的女兒。
這頗讓我感慨又高興。
我曾經說過，我不喜歡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女兒，但此刻有婷婷
這樣的女兒出現在我生活中，我真是又覺得驕傲快樂。
但這種快樂的感覺在我畢業典禮結束後消失了。
畢業典禮後，我的iphone手機的Whatsapp應用軟體突然多了一
個陌生號碼的簡訊：「我是小彤啦！快把你的位置分享給我……」
小彤換電話號碼了嘛？我很快利用iphone把我所處在東海大學
中正紀念堂左側的位置在google地圖上分享給這陌生的號碼。
「有朋友要來找你嗎？」婷婷把手指輕放在唇間，抬頭眨著眼
睛看我。
「是，有朋友要來！我介紹你認識。」我該怎麼樣介紹小彤給
婷婷認識呢？我發現我對小彤真的好陌生，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為什
麼要換電話號碼。我怎麼在實際生活中去面對明明已經二十幾歲了
，講話卻像十五、六歲甚至八歲的小女孩？即使我喜歡她……
「好啊！那我見完你朋友就走，我下午還要去補習呢！」婷婷
沒注意到我的心事，大大方方地回應我。
「補習？」我的眼神透露出疑惑。
「臭把拔，我在補文化行政的科目啊！我想如果可以的話，高
普考跟清大一起考上就好了……」婷婷幽幽地說道：「你不要只記
得我幫你排版論文，其他的事情都忘記啦！」
「嗯，對哦！」我露出歉然的表情，婷婷是有一次說過她在補
習，沒辦法很快把排版好格式的論文交給我。
我和婷婷又談論了一些有關東海大學和靜宜大學差異之類的話
題。
不久我們兩人前面出現一個相當高朓、皮膚白晰，有著一頭褐
色長髮的漂亮女生，她戴著一副墨鏡，穿墨綠色低胸背心凸顯出她
胸前的美好，極短的牛仔窄裙加上黑色褲襪修飾了她修長誘人的雙
腿。
這女生拿著白色iphone4S手機，似乎在對照著手機上的什麼、
尋找什麼，然後看到我和婷婷，就直接走了過來。
「柳寒嗎？」她把手機畫面朝向我，原來是我臉書上的照片。
「你是？」我應該不認識這樣的正妹才對，難道是小彤？或者
小彤的朋友。
「我是小彤。」我和婷婷眼前這位大正妹把墨鏡拿下來，她的
眼影畫得相當漂亮，適當地修飾了眼睛的輪廓，而假睫毛和瞳孔放
大片都讓她看起來更加嫵媚性感。
「你不是吧？」我搖頭顯示我的疑惑，小彤在臉書上的照片看
起來年紀相當小，而不像眼前的大正妹一樣一樣成熟性感。
「這是婷婷嗎？」眼前這位「小彤」不理我，轉身對我旁邊的
馬尾女孩說話。
「我是婷婷，你好！請問你是柳寒先生的？」婷婷頗懂禮貌，
不會在陌生人面前隨便叫我把拔，這倒讓我鬆了口氣。
「我是你把拔的女朋友，請你以後不要叫他把拔。」眼前的「
小彤」指著我，對婷婷勉強露出微笑：「最好也不要纏著他，我不
喜歡我老公隨便認別人女兒！你很不要臉耶！不要出現在柳寒前面
了。」
「喂？你……」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阻止眼前的「小彤」再
說下去。
「哇！……」婷婷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背對我和眼前的「小彤
」跑掉。
我想追上去，卻被這莫名奇妙出現的正妹拉住。
「你不是小彤吧？你的聲音不像、長相也不像……」我皺眉頭
警戒著眼前的女生，雖然小彤總是相當神秘，也從來不肯開視訊，
臉書上的照片是可能會騙人的，但我覺得得眼前這女生並不是小彤。
「嘻，我不是小彤，但是小彤叫我來的……」眼前的女生露出
頑皮的笑容，就像一場惡作劇成功後的勝利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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