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做黃聖文，跟我同屆，但是小我兩個月。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美國高中開學的第一天。我們都是新生（九年級，
在台灣算是國三），坐在大教室裡等老師們發課表。我還記得，他穿著
黃色T-Shirt，配著軍綠色的短褲，頭髮剪得短短的。他長得很高，有1
80以上。眼睛很大，裡面好像有光在打轉。那是美國的夏天，學校裡頭
有冷氣，卻冷得我發起了抖，也許是西方人比較怕熱吧？我看見他替坐在他
隔壁的東方女孩暖手。
我坐在他們對面，「會冷嗎？」他用中文問那個東方女孩，東方女孩回
了他一句：「會啊！冷死我了呢！」我立刻知道他們都是中國人，而且
聽他們的口音，不是那種嘴裡含冰，講起中文滑來滑去，是很標準的。
所以他們絕對不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ABC，而是跟我一樣，在台灣或者大
陸長到一定的年齡，才移民過來的。我猜黃聖文是台灣人，因為在他兩的
對話中，他會不小心說出幾句「嘿啊！」而那個女生應該是大陸人，因
為她的舌頭很捲。
他們話說完，黃聖文握起那個女生的手，問她這樣暖點沒？女生突然喊
了一聲：「疼啊！」把手抽出來，瞪了黃聖文一眼。我在這個時候，打
了一個噴嚏。
真正認識黃聖文，是兩年後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們十一年級（台灣算是
高二）。介紹我兩認識的是洪虹，也就是那個女生。我跟洪虹有一節課
同班，是社會學課。一次分數很重的報告我跟她一起做，一起拿了滿分
，還到她家喝汽水慶祝；她說她很喜歡我從台灣帶來美國的粉紅色涼鞋
，還有我在台灣染的栗子色頭髮，逐漸地，我們就成了朋友。我一直沒有交
到會說中文的朋友，洪虹是第一個。我的朋友大都是日本人，因為大家
都說我長的比較像日本人，反而不像中國人。所以中國人不會主動跟我
說話，而我的個性是屬於比較被動的－－面對陌生人的時候。
她是大陸人沒錯，從北京來的。十三歲就到美國了，但是英文說的比我
差。她跟我說黃聖文跟我一樣都是從台灣來的，而且都是住台中，還說
黃聖文長得很帥，除了他的鼻子有點扁之外，我說他的眼睛很漂亮。她
喜歡他打球時三步上籃的動作，但是曬得有點黑，我說他算數學時認真
的表情很迷人。
然後洪虹就說，她要讓黃聖文跟我認識。
那天的午餐菜色是義大利麵、燙玉米還有一塊巧克力碎片餅乾。洪虹坐
在我對面，把長到腰際的烏溜黑髮綁成黑蛇般光華的馬尾。我攪著盤子
裡沾著酸酸鹹鹹紅色肉醬的麵條，一個高大的影子出現在我喝過一口的
蘋果汁上。
那個影子，就是黃聖文。
黃聖文坐在洪虹的隔壁，一坐下來就給她一個迷死人的微笑，還問她上
課上得怎樣。洪虹用比平常還要媚的鳳眼看著黃聖文，點頭說很好，然
後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這是俞妡華，是我的好朋友，台灣來的，你
們同鄉呢！」我趕緊收起偷看他們的眼睛，快速的把麵塞進嘴裡，然後
慢慢的抬起頭，眼睛看著黃聖文扁扁的鼻子，說了一句：「你好。」
然後我聽見洪虹咯咯的笑，黃聖文的大手伸了過來，手上拿著白色的紙
巾，在我嘴邊抹了一下，紙巾上沾了紅色的肉醬時，我才很不好意思的
拿起自己的紙巾擦嘴，該死！剛剛衝忙吃麵，就吃到嘴邊去了。
「啊！真丟臉！」我故意笑的很呆，想化解尷尬的場面，還好洪虹說了
一句沒事，那是大陸人說沒關係的方式。
我繼續吃著我的義大利麵，聽著洪虹跟黃聖文有說有笑的。突然他們的
談話停止了，我抬起頭，黃聖文正拿著午餐的巧克力碎片餅乾搖頭，「
唉，我最討厭巧克力了，小虹，妳要不要啊？」
「你不喜歡就給我喔？」原本開心的洪虹突然發起脾氣，「你把我當垃
圾桶喔？真是的！討厭死人了！」看著黃聖文一臉無辜，像極了流浪狗
的表情。我早就習慣洪虹情緒化的大小姐脾氣了。前幾天跟洪虹去逛街
，她買了一件白色襯衫，洪虹很瘦，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去結帳的時候
，洪虹有優惠卷，那個店員，我想是新來的，動作慢了點，笨手笨腳的不知
道怎麼使用優惠卷，洪虹等得不耐煩，整個臉都脹成了紅蘋果，眼睛咪
了起來。店員終於弄清楚了，對洪虹說：「抱歉，總共是十九塊美金。
」洪虹把手上綠色的鈔票用力一丟，有四張一塊錢鈔票飛到結帳抬底下
了。拿了發票，走到我這邊，笑得很甜的說她還想去逛鞋子店，我被洪虹
的情緒變化嚇到了，我想那個店員也是，驚訝過後是滿臉不爽。
我說：「不然給我好了，我最喜歡巧克力碎片餅乾了。」然後黃聖文很
無奈的把餅乾遞給我，洪虹的怒氣也很快的褪去。
我咬著黃聖文給我的巧克力碎片餅乾，香香濃濃的巧克力，甜而不膩的
餅乾肉，一口咬下去像是吃進了整間巧克力專賣店，好幸福喔！
「呵呵，妳很喜歡巧克力吼？」黃聖文說，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滿足，
「我還是比較喜歡草莓蛋糕。」他指了指他餐盤上的草莓蛋糕，洪虹接
話：「他每天都要吃一塊呢！」
我笑，黃聖文也笑了。他不是開懷大笑，是很靦腆的微笑。眼睛還是很
大，裡頭有光在閃，那個微笑真的很迷人……很迷人啊……然後他用叉
子叉起蛋糕上鮮紅的草莓，一口吃下，滑進肚子裡去了，成了他身上的
一部分……就跟……就跟我的心一樣……
我戀愛了。
離吃飯時間結束還有三分鐘，我把剩下的義大利麵拿去倒掉，餐盤拿去
該放的地方。我剛回到座位上，黃聖文拿起自己的餐盤，還有洪虹的餐
盤，把我剛剛的動作做了一遍。
趁著黃聖文離開，洪虹把頭靠近我，很小聲的說了一句話，我卻在心裡
聽的很大聲。
「怎麼？我的男朋友不錯吧？」語畢，她幸福的微笑著。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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