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邱拐過那條小巷，左右張顧，一滴滴汗淌入眼裏。那澀澀的滋味好不難
受，但他也不擦，一瞥見灰斗篷的袍角消失街尾，二話不說撒腿追去。
一個顫巍巍的老伯猝然給他掃倒，又哀又罵，揉著膝蓋直喊摔死我了。小
邱卻像沒聽見，老實說，平日學校裡教的敬老尊賢那一套，他除了考公民外，
大概從沒想起過。
他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如果錯過了，肯定會遺憾終身。沒錯，一想
起方才難以置信的一幕，他的胸膛彷彿立刻要燒起來了。
他看見了，是劍。亮晃晃的劍。
***
時間拉回十分鐘前，約莫五點，夕陽西下而學子思歸的時刻。小邱背著書
包站在十字路口前，像有什麼深仇大恨，盯著對面一盞小紅人頭上變化的數字
燈怒目發呆。
23、22、21……他忍不住連打幾個虛弱的呵欠。又是無聊的一天過去了，
回家洗個澡，寫作業，看看電視傻笑，上床睡覺。明天醒來照樣會是課表上固
定一堆排山倒海的課程計劃。生活，就不能有趣一點嗎？
他左手摸進書包裡翻弄一本舊書，彷彿手指也能閱讀似地。是金庸，笑傲
江湖，今天窩在圖書館剛看到莫大先生殺大嵩陽手費彬那一頁，正是詭妙絕倫
不可度測，叫他一顆躍動的少年心好生景仰。
唉，學劍正當如斯。他不想去學令狐沖的獨孤九劍，對於自宮變性的辟邪
劍法興趣也不大，開玩笑，傻子才會為了天下放棄女人。說也奇怪，金庸筆下
這麼多套劍法他最想練的還是這套「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唰唰唰地，出劍
既狠又快又奇絕，殺人又好看又不留餘地，豈不帥透？
相較之下，令狐沖莫名其妙一劍取人性命的怪招，反而叫小邱不屑了。他
在想，如果自己精通劍法，就能好好教訓班上的小混混一頓。哼，好叫他們不
能每次都威脅自己幫忙作弊。
想到興奮處，小邱不禁喜動眉梢，揚揚抬頭。就在這剎那，他的視野裡緩
緩闖進一道身影。高瘦、邋遢，病奄奄的樣子。他看見大大的灰色風衣下裹住
一個流浪漢，還來不及看清他的模樣，先被他臉上兩個洞駭住。
兩個洞。深遂幽黯，冥冥無神。好像兩個可怕的無底漩渦。
這人竟是個瞎子。
小邱嘆了一口氣，正當他準備發動惻隱之心牽他過斑馬線時，忽然猛省一
事，急急往對面一瞧，小紅人頭上的數字才跑到六，還沒歸零。
靠！你是瞎子嗎？小邱險險把這句話罵出來了，就在第一個髒字脫口的瞬
間，他想起這傢伙的確是個瞎子，頓時罵不出口。
也幾乎是同時，單行道上一輛轎車追風逐電似地加速衝來，明擺著一副老
子定要趕在變燈號前通過路口的橫霸模樣。當然，以這種瞬間速度是絕對停不
下來的，小邱憑著物理學到的一點知識幾乎能斷定瞎子之死。
他似乎已能預見瞎子被撞得像斷線風箏般飄出去的情景，一如小說中屢屢
被主角震飛的小嘍囉。這種時候，他張大著嘴啞然無聲，也不知該尖叫該默禱
該喊阿彌陀佛或像大俠似地一聲叱吒。很奇怪，小邱腦海裡竟然逐漸浮現以前
風靡一時的電玩中掛點的兩句話。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
有股淡淡的哀傷，但是他知道這衰鬼是不可能重新來過了。
突然，瞎子動了。當車頭燈幾乎要強吻到他時，他寬大的灰色風衣無風自
揚，驀地反手朝背後摸了一摸。
砰！車子竟然真的硬生生停住！只見兩個前輪冒著白煙，彷彿吹破牛皮似
地一寸寸萎縮，再沒半點方才威風的模樣。瞎子仍被多少撞到了點，踉踉蹌蹌
地跌出好幾步，一面伸手把散開的風衣再包起來。遠遠看去，就是一條陰溝裡
游出來的灰蝦子。
駕駛破口大罵，台灣三字經界的口訣可算是全用上了，夾雜著閩南客家外
省各家方言好不厲害。其實他氣的有理，是這瞎子先亂闖紅燈的，關他屁事？
人啊，一旦佔住理字，好像膽子都一股腦兒湧上來了，哪管對方是不是殘障人
士須不須要同情？
全部的路人都替瞎子慶幸，他自己也是羞愧得一個勁兒陪不是，這當中只
有一個人例外，正是小邱。
他簡直嚇呆了。
小邱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在車子撞上的瞬間，瞎子神秘的灰色風衣下突然
亮出三把劍，劃出三種劍光，顏色各異，但同樣奇快奇厲。其中一青一紫，分
襲左右兩個前輪，最後一道白色劍光，只在夕陽餘暉下那麼一閃，竟然……就
消失了！？
天曉得它跑去哪裡？
最莫名其妙的是難道大家都沒看見嗎？難道都沒人瞧見瞎子拔劍刺破兩個
輪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還劍歸鞘，一路跌跌撞撞地遮掩把寶劍再用風
衣藏起來？
怎麼你們都像沒事人似地圍住瞎子額手稱慶，連連誇他好運氣？拜託！倒
楣的是那輛車不是瞎子呀！
到底誰才是瞎子？
他就這樣傻在路口，等回過神時，瞎子剛轉過街角。小邱在眨眼間心中已
立下了畢生最困難的決定，想也不想，拔腿便追進小巷子去。
他‧要‧拜‧師‧學‧劍！
正因為這一跑，他才沒能親眼目睹一事。
那輛轎車，就這樣，啪地一響，從兩個車頭燈的中心點一路裂去後車箱，
完完整整地分成兩半。
車沒爆炸，圍觀人盡瞠目結舌，半個字也吐不出。至於駕駛，他還坐在車
裡面，喔，應該說是半邊車裡。手一邊顫一邊握緊方向盤，兩隻眼睛凸得像一
條死魚，下半身濕得像一條活魚。
臭得，則像一條鹹魚。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 218-167-194-133.dynamic.hinet.net海
作者在 05/07/27 23:32:58 從 218-167-194-133.dynamic.hinet.net 修改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