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完牆後,我問他那是什麼,他說是太陽。
沒有人會認為是太陽的,我想。一塊水豆腐般,規規矩矩的長方形,兩側
四平八穩地各長出五條均勻對稱的枝幹,矩形上方,還不忘漆了兩段,彷彿直
立的棺槨蓋上一對尚未著火的白燭。
無可諱言,最初我們並沒有興致替牆壁彩繪,只是想用那一桶深白色的漆
,一支兩鬢如霜的刷子,把那該死的礙眼的洞補起來。在入主新窩的前夕,前
任房客對於牆上的傷痕始終保持緘默,真被我們的追問逼急了,閃爍的目光立
刻蒙上一層恐懼的陰霧,只瞪著洞不發一語。
就是這動作,讓我們毛骨悚然地決意一定要把洞補起來。
出乎意料,漆牆實在是一件有趣的工作。當染了一頭白髮的舊刷輕輕掠過
新抹後微潤的混凝土時,像慢吻情人背脊的觸感,奇妙地自每根棕絲挑逗神經
傳入震顫的十指,一遍又一遍,填滿深谷底空曠的飽足。而此時,刷子也褪下
了滿頭的少年白,如匆匆穿越的時光旅行,隔世若夢。我們則像造物主一般偉
大,看著牆與刷與漆的青春與衰老敗壞快速輪替著,如此倉促的四季遞嬗。我
想,女媧煉天時的心情也不外如是。
或許正緣於這種優越感,原本小小的一角,被我們寫意地不斷擴張成為浩
翰堂皇的版圖。當我們回神時,牆上已安安靜靜躺著一塊長形浮雕,彷彿失手
掀開後會有一些潘朵拉的童話小兔子般跳出來。
「不如畫個城堡吧。」我在心底如此嘀咕,卻無法說服自己忘記它其實更
適合當一塊白色棺材板的事實。於是,我決定撒手不管,靜觀其變;於是,十
二道扁平白芒環繞中的矩形太陽就此誕生了。
「這分明是甲蟲吧。」即使它沒有眼睛,也沒有如盔的甲殼、娉婷的翅,
甚至連腳的數目也不太對,但我寧願相信它是一隻變種後的巨型蟲子,可能是
在白堊紀時代偶然發現漫畫人物遺忘的時光機,迷迷糊糊地,爬過時空甬道,
開始了變色龍一般棲息在這面牆上的生涯。當然很有可能,它是肉食性。
這個想法立即被他嚴肅地駁斥了。我們不服氣地使用一些無法反對或證實
的句子互相攻訐。「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太陽也不會長成這樣。」或者是「
想認識那種昆蟲,你乾脆去電影院吧。」這種行為好比相隔一萬公里對射橡皮
筋,除了風聲遠遠吹來的嘲弄外,一點效果也沒有。
為了打破這樣遙遠的對立,我們請了一些人來觀賞,並且下評語。原本我
信心滿溢如錢塘夜潮,什麼都想了,就是沒想過輸的事。誰知道,當一雙雙眼
睛像流連美術展似地,以高深莫測的姿態反覆查看這面牆後,一致的答案,竟
然是我怎麼也不肯承認的兩個字,太陽。
「你從哪裡看出它是太陽的?」我不死心地追問。
「從哪裡?」某某某高深莫測地瞥過我一眼,三分心虛七分神秘的逃逸。
「太陽就是太陽嘛!你每天看日出時,有想過為什麼它不叫月亮嗎?」
如此避重就輕又無懈可擊的答案,真是讓我絕倒了。在陸續從拜訪人潮的
嘴中冉冉升起十餘顆太陽以後,我開始懷疑這是自己審美觀的問題。也許,宇
宙裏真有某個星球,因為大氣層中無以名狀的神秘粒子碰撞,使那裡的居民看
起太陽時感覺都是方的。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他,他深深注視我幾秒後搖搖頭,
走了。
而某種制約正緩緩從我腦內發酵,三不五時,我便會想像那牆上住著一個
白色太陽,長方形的,有點像蟲但不是,若把臉貼近冰涼的壁上,沒隔幾秒鐘
,就會冒出一陣暖和的溫度使每顆衰老的細胞活化,像泡水後的豆子逐一膨脹
開來。我就在這類的冥思中反覆練習,彷彿那面牆總有一天,會被我熱情求知
的目光給款款融化,露出它遮掩許久的耀眼面貌。
可能是催眠生效了,抑或心靈某個角落的暗示終於激起回音。最近,每當
我注視牆時,常沒來由地感到眼睛刺痛,乾涸得無法俱睜,靠著它看一下午書
,起身後竟汗流浹背,在牆上深深烙下一瀑布般的黯色人型。種種跡象顯示出
那牆上真的住著一個太陽,白色,長方形的,看起來像蟲但絕不是。
這是否意味的我審美觀經搶救後終於又被拉回普世標準了呢?我不知道,
卻突然想起一件幼年往事。小時,我就是一個與藝術無緣的孩子,音感差、美
感更低,每每拿起水彩筆,到頭來必是髒糊糊的一片狼藉。記得有回老師要我
們寫生,呈上作品後,他十分趣味地詢問為何我的畫布上,天空竟爬著一隻甲
蟲?它像是活了三億多年後仍固執地盤踞一角瞪我,如此堅決孤獨的身姿,讓
我啞口無言,甚至忘記向大家解釋那神秘的圖騰本該是一輪旭日。然後在全班
的哄笑聲中,默默承認那的確是一隻甲蟲是甲蟲,是童年關於宮崎駿的微薄記
憶中,風之谷的蟲子放肆地向天空之城進軍那樣波瀾壯闊……
想起這事的當晚,我難得入夢。夢裏,那面深白色的牆果然因高溫裹覆下
悄悄地融化了。那果然是太陽啊!正當我如此讚嘆地想著時,矩形的日陰卻忽
然如卵殼誕生一般剝裂,膜中,一隻巨型怪蟲抬起十隻腳吃力爬到我面前,用
那兩根慘淡如白燭的觸鬚如此恨恨逼視質問我。
「為何要把我畫出來畫出來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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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59-115-236-143.dynamic.hinet.net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