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彷彿身在時光機內的深紫色寶石，不過，令我疑惑的是，
身在裡頭的是它，還是我？
或許是我吧，或許只是不朽的記憶吧。
像是有一個漩渦似的，將我大腦內的所有點滴轉換、扭曲成另一個
鮮明的畫面，然後掛在我眼前，強迫我去吸收，一點都不能浪費。我變
成一塊巨大的海綿。
一個屬於我的叛逆年紀、充滿活力的十六歲、飛離國中填鴨式教學
包袱的翅膀，還有一棟充滿親情屬於避風港的老舊公寓。
老舊的公寓有個老舊的停車場，半開放式的，由於空間不大，走道
狹小，因此裡頭總是停滿了機車和腳踏車，汽車通常會停在公寓前面的
廣場（不過就是鮮少人會經過的寬敞柏油路），任憑陽光和雨水對肌膚
做出最深刻的接觸。
沒有管理員，停車場內總是堆滿了生鏽或是破爛的腳踏車，在梅雨
季節，你會很輕易的聞到一股彷彿在陰暗角落才能嗅出的潮濕氣味，好
像自己是老鼠似的，在暗處找尋隨意停放的機械雙輪怪獸。
破舊的。
我的腳踏車總是破舊的，在這失竊率比放屁頻率還要更高的地方，
光鮮亮麗的外表彷彿成為一種刻意營造出的危險。「能避免就盡量避免
吧！」老爸總是這樣說。因此我的腳踏車總是充滿復古的獨特氣味，雖
然班上的同學永遠不會懂。
「欸，鍾曜任，你腳踏車前面的菜籃拿掉好嗎？車子破就算了，掛
個籃子像老太婆一樣，有夠俗的！」
「是像老太婆騎的車，不是像老太婆。」我把綠色的書包丟到前面
的菜籃，跨上腳踏車說。「要不要我載妳回家？坐我這種車很拉風的！」
「拉風？才懶得理你哩！」她擺了一張鬼臉。「我這台小Pink比你
的老阿婆好看多了。」
「小品客？餅乾的名字？」我問。「上面印有一個拿著釣竿又帶帽
子又翹鬍子的人的餅乾嗎？」
「Pink啦！粉紅色啦！笨蛋！」她笑著說：「而且你說的那圖案是
波爾茶的，不是在品客上面喲，呆子！」
「這我當然知道。」我心中想著，卻也沒說出來。「還不是為了博
妳一笑。」
「在想什麼？」她問。「笑得那麼賊。」
「沒啦！」我揮揮手說：「明天考試別忘記了，看在妳介紹小Pink
給我認識的份上，明天我罩妳！」
「哼！不稀罕！就不要考輸我！」她又再次露出笑容說：「掰掰，
翹鬍子的老太婆。」
「掰掰，粉紅色的波爾茶。」
翹鬍子、老太婆、粉紅色、波耳茶，好像和紫色寶石沒什麼關聯，
不過事實上，卻像我頂上的頭髮似的，從不同的毛囊生長出來，整整齊
齊的擁有自己特有的空間，但不知不覺中竟然也互相接觸、交錯著，產
生一種龐大的共同體。
紫色寶石，就是在老舊的停車場中發現的。應該說，是獲得。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夜晚，星期六的夜晚，哥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
著當時收視率極高，名稱有五個猜的綜藝節目，爸媽則是拋棄我們到朋
友家吃飯尚未歸來，而我，從爸爸的工具箱中拿出足以剪斷鎖鏈的大剪
刀，走向那陰暗潮濕的老舊停車場。
僥倖存活下來的日光燈亮度比螢火蟲還要更低，穩定性卻是極差，
不停的在停車場頂端閃爍，廢棄物生鏽的氣味像病毒般擴散著，使我身
上發出一股難以抗拒的麻癢。我打開手電筒，試圖用這道神聖的光芒消
滅一切襲擊而來的邪惡生物，然後尋找已經被我觀察好幾個星期，像廢
物般被堆在角落，卻上了一道鎖的紫色寶石。
一台紫色的捷安特R-1000。發亮著。
我將手電筒固定在另一台車上照射目標，接著雙手拿起大剪刀，吸
口氣。當時的模樣肯定像極了偷車賊，在怕被誤會的情況下，內心緊張
程度肯定不亞於在不及格的考卷上模仿爸爸的簽名。
「啪！」一聲。
我解救了這龐大的紫色寶石。
我先將「犯罪工具」遺留在現場，然後憑藉著腎上腺素大量的分泌
，毫不費力地將它抬到公寓四樓家裡的陽台，接著迅速地跑回案發現場
收拾工具，做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你偷車喔？」哥哥從客廳探出頭來問。
「屁啦！」說實在我有點心虛。「這台車放在那邊好幾個月都沒人
騎太浪費了，R-1000欸！為了它的尊嚴，我把它搬回來。」
「八成是被偷了放到這邊的吧。」他推推眼鏡，繼續看著電視。
「小心是贓貨喔！」
不過令我出乎意料的是，爸媽竟然也沒說什麼，媽媽只是叫我不要
放在陽台佔空間。「廢物利用也不錯。」爸爸說。
得到紫色寶石沒過多久，我們就搬家了，搬到距離市區大約五公里
路程的住宅區，透天獨棟、大車庫、大房間。那個充滿廢棄潮濕氣味的
老舊車庫，就像雨水落到地面，蒸發般的瞬間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沒有
留下痕跡。
搬家這段期間，紫色寶石依舊沒有進入我的生活，他安安靜靜的站
在新家的大車庫，像個準備上競技場的英勇鬥士，刻意隱藏自己耀眼的
光芒，等待時機的來臨，然後爆發。
「要不要我載妳回家，粉紅色的波爾茶？」這已經成為我放學時的
口頭禪。
「免了，翹鬍子的老太婆。」她笑說：「每天問不會膩喔！」
「不會阿，而且……」我很小聲地說。「妳遲早會答應我。」
「什麼？」她說：「什麼答應你？」
「沒啦！」我回答。「掰掰，翹鬍子的波爾茶。」
「很噁心欸！我才不要翹鬍子哩！」她故意裝做生氣的說：「掰掰
，粉紅色的老太婆！」
我們總是這樣結束一天苦悶的學校生活。多年以後我才了解，原來
那幾句充滿默契卻看似幼稚無聊的對話，竟像鴉片般的制約我們兩個，
只是已被乏味生活所麻痺的心靈，卻是絲毫都察覺不出。
這是現代學生的悲哀嗎？
是吧。我想。當我們腦子塞滿洋鬼子的語言，塞滿形狀比麵包蟲還
要醜陋的數學公式，塞滿我們可能一輩子無法到達的遙遠的世界地理時
，我們就已經死了。我們死在想像力被吞噬的地窖內，放聲吶喊，也不
過是自己的回音罷了。黑色沉重的回音。
「要不要順便載你去學校？」媽媽問。
自從搬到新家後，在太陽還沒完全清醒之前她就必須載哥哥去車站
。哥哥讀高雄中學，每天五點多就得起床，通勤的日子和課業壓力讓他
看起來像個被垃圾袋矇住頭，即將要窒息的臭皮囊。
「嗯，不要。」我含糊的回答。「還好早。」
我婉拒了。要能夠每天五點起床準備一天的開始，除了超人之外，
就只有媽媽能做到了，很可惜，我兩個都不是。不過最重要的原因只有
自己最清楚，就算我的意識還有一半在夢中。
今天紫色寶石要開始進入我的生活。
我開始著從上學以來未曾改變過的習慣－起床，刷牙，洗臉，大便
，換衣服。把書包拎起來時，我竟然開始微笑，很愉快的微笑。紫色寶
石的魔法早已注入我體內，讓我為自己找到上學愉快的第二個理由。當
然，第一個是她。
清晨的街上被一層霧氣覆蓋住，除此之外，我看不到任何變化。紅
綠燈還是紅色綠色和黃色，柏油路還是深灰色，機械生活般的人們還是
沒有顏色。除了薄霧中透出的深紫色；因自己內心燃燒而製造出的深紫
色，正如同能量般的穿梭著。
「要不要我載你回家，粉紅色的波爾茶？」放學了。我想只要有她
的日子，我永遠改不掉這習慣。
「欸，你知道嗎？」她說：「這是你第三十二次問我。」
「三十二！」我說：「哪有這麼多，不要自抬身價了！」
「我哪有！」她撇過頭說，我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體香。
我們漂流在身穿制服的人海中，雖然吵雜、擁擠，卻還是能夠輕易
的和對方談話，因為我們感受不到任何感受，我們身體的空隙早已經被
對方填滿，就連呼吸都顯得如此多餘。就像在沙漠下了五公厘的雨似的
，其他人都顯得如此多餘。
「糟糕！」剛到車棚，我的紫色寶石還沒製造任何驚喜，她就突然
冒出這句話。「我的錢包放在抽屜，你陪我回去拿好不好？」
「好阿！」我說。「不知道門有沒有被鎖上。」
她奔跑的速度很快，我差點追不上。教室在三樓，我到達時，她已
經站在座位旁邊喘氣。沒有開燈，無法清楚地看見週遭的情況。「有找
到嗎？」我問。
「嗯，沒有。」她說。
「沒有！」我緊張的回答。「還是妳放在書包了？我幫妳到附近座
位找看看。」
「曜任。」她說。「不用啦！沒關係。裡面只有幾十塊錢」
「是喔，那妳這麼急著回來幹麻？」我笑著說：「妳剛剛這樣叫我
滿噁心的。」
她的呼吸依然如此急促，黑暗讓眼睛幾乎失去作用，不過我聽見她
，我嗅見她，我的皮膚感受到她，就像一陣風沙吹過去似的那麼深刻的
觸感。
「曜任。」
「嗯？」
「我喜歡你。」
我發呆的時間沒有很長，或許吧，至少記憶中是如此。教室內透進
一道黃白色的光芒。天色暗得如此快，原來，是月老來了。
「嗯。」
我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三月十二日，第三十二次的習慣性問句。
她的生日。紫色寶石魔法所帶給我的粉紅色寶石。
回憶總是替我們美化一切，用殘缺的記憶，試圖掩蓋內心不願看見
的殘缺，然後它會隨著我們的年紀，越漸衰退，直到我們進入棺材那天。
那是一段青澀的戀情，我們太過於幼稚，在事情的處理上就像個剛
學會走路的孩童一樣找不到重心。我們很快的失去了對方。短短兩個月
，月老的紅線在彼此來不及感受所謂的愛情時斷裂，斷得四分五裂，沒
有復原的機會。
緣分，說來就來，說斷就斷，能抓住的不過就是片段的回憶罷了。
遺憾的是，我仍然沒有機會載她回家，捷安特R（Road）系列的公
路自由車是沒有所謂的坐墊，因此我所能做的就只剩下陪伴而已，陪著
她回家後，再騎五公里的路程回到自己家。習慣性的問句也從那天開始
消失。
我們獲得了什麼，就必須相對的失去了什麼。
五年這樣過去了，紫色寶石依舊安安靜靜地站在車庫的角落，失去
光芒後，還覆蓋了帶有沒落色彩的灰塵。上大學之後難得回家，每當我
看見它，卻找不回當時蓄積在裡頭的龐大能量，青春歲月的血液凝固了
，落在冰冷的大地上，被自己的腳步踐踏，最後變成肉眼看不見的微粒
，化成空氣，永遠消失。
我深吸一口氣，突然好像感應到什麼。是在空氣裡頭吧！是那個已
經消失的微粒吧！是吧，我想。
它又隨著大自然的流動，回到我體內。
「要不要我載你回家，粉紅色的波爾茶？」
我會心一笑，告訴自己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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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力不存在具體的空間裡，不存在我們的身體裡，那是一種思維，一種力量，
一種精神，它充滿在這被我們所忽略的，更深一層世界裡。 那叫做冒險。
只有冒險，才能將想像力延續下去，才能激發更多的精采。
【我的個版 P_karma】 節錄於《奶奶的紅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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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BBS telnet://bbs.wretch.cc 開個人板 超快 不用連署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 211-74-93-47.adsl.dynamic.seed.net.tw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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