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老師》
今年，東銘國小來了一個實習的體育老師，在學生時期是主修棒球，
曾經也是個以進職棒為目標的球員，但一場車禍毀了他的手臂，不只不能
用力投球，還有習慣性的脫臼。實習的體育老師叫做侯銘欽，臭頭他們總
是叫他猴子，另外他還有個更特別的綽號──眼鏡猴，只因他戴著一副近
視眼鏡。乍到這個鄉下的國民小學，他顯得有點不太自在，不太習慣生活
的不便利，更不習慣鄉下人的熱情。鄉下人只要自家有些什麼東西，總會
「有福同享」，尤其鄉下人對老師又是特別的尊敬，因此侯銘欽家裡總是
擺滿各種「隔壁」拿來的蔬果，甚至連雞鴨都有，他們的理由總是「吃不
完」。在鄉下，在小孩的眼裡，老師的話比爸媽還要有用，小孩總是把「
老師說」當成口頭禪掛在嘴裡。加上侯銘欽喜歡跟小孩玩在一起，小孩們
都把他當成「哥兒們」，想要「為非作歹」時就會跟侯銘欽套好，回家只
要跟爸媽說「老師說」就過關了，若是爸媽不放心去向老師關心一下，侯
銘欽也會很夠「義氣」地點頭稱是。侯銘欽就這樣成了小孩們的「擋箭牌
」。
年輕的侯銘欽很快就跟小孩們打成一片，更成了他們遊戲的一員，同
時，侯銘欽也會在遊戲時，將棒球觀念一點一滴的灌輸給小朋友。侯銘欽
常常跟小朋友說：打球，最重要的是開心，如果不開心，就算球技再好也
沒用。侯銘欽常常舉他自己做例子。侯銘欽自從受傷之後，有一段時間努
力地復健，為的就是能夠早日重新站在棒球場上，很努力復健的那段時間
，他發現自己連把手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更別說投球；結果他的脾氣越來
越糟，早忘了打棒球的初衷，脾氣越糟就越急，到最後把自己的手臂搞砸
，從此不能再碰棒球。
侯銘欽看到臭頭他們很刻苦的用蕃薯當球、甘蔗當球棒，心生不忍地
自掏腰包買了幾顆球跟一根球棒送給臭頭他們。當侯銘欽將球和球棒拿給
小朋友時，個個驚訝地「哇──」大喊著，蟑螂又忍不住地伸手想摸摸真
正棒球的觸感，這次臭頭沒有阻止他，自己也拿了一顆在手上把玩著，嘴
裡喃喃地咕噥：「原來這就是棒球，果然跟蕃薯的觸感不一樣。」這是這
群小孩除了看電視轉播的球賽之外，第一次觸摸真正的球棒和球。可，臭
頭他們有了那些球，卻將其當寶似的膜拜，捨不得拿出來用，依舊持續用
著蕃薯跟甘蔗玩遊戲。侯銘欽看了這樣的景象只是搖搖頭苦笑著，並沒有
強迫他們一定得用他送的球和球棒。
打棒球，重要的是開心。這句話深深地烙印在每個小朋友的心裡。
蟑螂有一天跟侯銘欽說他打棒球打的很不開心，因為越來越多小朋友
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個手套，他家很窮沒有多餘的錢給他買手套。侯銘欽聽
了沒說什麼，只是更省吃儉用地在隔月買了一個手套送給蟑螂，看著蟑螂
拿著新手套活蹦亂跳的模樣，侯銘欽開心地笑了。
大頭華跟鳥仔兩兄弟跟侯銘欽說：猴子，我們不能打球了，因為我媽
說我們的功課越來越糟糕，這樣不能考上好的國中，不能上好的國中就不
能賺很多的錢。侯銘欽聽了，二話不說馬上挪出時間，每天晚上到大頭華
兩兄弟家替他們補習，還跟大頭華的媽媽保證會讓他們的成績保持在一定
水準。
夥計離職，新夥計又還沒找著，饅頭的媽要饅頭放學就回家幫忙，要
做五十個才能出去玩，饅頭苦著一張臉跟侯銘欽說時，侯銘欽只是點點頭
，隔天放學就跟饅頭回家幫他做饅頭，做完再去操場跟大家一起玩棒球。
侯銘欽實習的日子很快地在他跟臭頭這群小孩越來越熟的這段時間度
過，剩下的兩個月，每個小朋友整天巴著侯銘欽要他別離開。
「猴子，如果你當我們的教練，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離開了？」鳥仔
用著稚幼的聲調說著。
「對啊對啊！猴子你當我們的教練，不要離開啦？」臭頭接著鳥仔的
話尾繼續說著，壓根也沒想到東銘國小根本就沒有棒球隊，沒有球隊又何
來教練呢？
「可是，我們學校沒有棒球隊，哪裡需要教練呢？」侯銘欽一針見血
地刺中問題的核心，臭頭那群小孩從原本帶著莫大希望的表情頓時轉換成
愁雲慘霧的表情，好似明天即將是世界末日。
侯銘欽看到小朋友個個悶悶不樂的表情，便試著討好他們，「那不然
我們來組個棒球隊吧！」此話一出，小朋友像當時紅葉少棒隊打敗和歌山
時那麼地興奮，甚至不知道哪來的力量還將侯銘欽高高地舉起來，嘴裡不
停喊著「萬歲！萬歲！」彷彿他們真的得到勝利那般。
剩下的兩個月裡，侯銘欽不只要忙著交出他的實習報告，還要忙著在
各處室為棒球隊的成立奔波著。
在靜謐的校長室裡，校長舒適地躺在屬於他的那張主管椅裡，侯銘欽
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併攏的大腿上，戰戰兢兢地看著正在看申請表的校
長。校長皺著眉看著申請表又抬頭看了一眼侯銘欽，搖搖頭，嘆了口氣，
「侯老師，我知道你是為了小朋友好，可是我們這是鄉下學校沒有多餘的
經費，靠上頭補助的經費我們還得省吃儉用才能度過一年，我們真的沒有
餘力再去經營一個球隊，不好意思。」
被拒絕後，侯銘欽不肯放棄，繼續在村子裡為了成立棒球隊和經營球
隊的經費奔波著。雖然侯銘欽不肯放棄，村子裡沒有多餘的錢是事實，加
上離開的日子近在眼前，侯欽銘不得不隱瞞他沒能順利讓棒球隊成立的訊
息。為了不讓小朋友難過，他只能撒個善意的謊言。
「因為學校的作業比較慢，但是我的實習時間已經到了，得回北部去
，如果順利的話，明年我就會回來了，那時候學校就會有棒球隊了！這一
年裡，會有新老師來代替我，我會努力地考回來這裡的。」侯銘欽期期艾
艾地說著，這是他第一次說謊，顯得特別不知所措，雙手不停發著抖不知
該往哪裡擺，只能讓雙手懸在半空中。
「齁！猴子你騙我們！」芭樂生氣地用右手的食指指著侯銘欽，侯銘
欽想了好久的謊話一下子就被戳破，臉色鐵青的站著，像個被宣判死刑的
犯人，腦袋一片空白。
「這……」侯銘欽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猴子，棒球隊是不是組不起來了？是不是？」孩子們用著期待的眼
神看著侯銘欽，齊聲問道。
「沒這回事！反正你們這一年就好好鍛鍊自己的球技，等明年我回來
就會有棒球隊了……」說完，侯銘欽轉身爬腿就跑，留下不知所以然的小
朋友愣神神地看著侯銘欽不斷遠離的身影。
「猴子不要我們了！嗚──」老鼠首先打破沉默，說了一句之後就哭
了。
「對啊！猴子不要我們了，他不會回來了，他說明年還會回來都是在
騙我們的！嗚──」蟑螂接著老鼠的後頭說著，說完他也哭了。
老鼠跟蟑螂哭了之後，小朋友的情緒就像瘟疫般全被感染了，也哭了
，只有大屁股跟臭頭沒有哭，一副男子漢的姿態站著，兩眼骨碌碌地看著
全在啜泣的小朋友。
「哭什麼哭！」倏地，臭頭滿臉怒氣的大喊著，兩眼有神地瞪著全部
的小孩。
聽到臭頭的怒喊，正在啜泣的人全都噤聲，鳥仔才剛流出來的鼻涕被
臭頭這一喊急忙地吸了進去。臭頭從來沒有這麼兇的對這群小朋友，他一
向都是和藹的模樣，畢竟頭上貼著塊藥膏也兇不太起來。
「沒聽猴子說嗎？他說明年他就回來了，明年我們就有棒球隊了，他
說的很清楚的，不是嗎？猴子從來不騙我們的，不是嗎？」臭頭用盡全身
氣力喊著，身體因用力的關係還不停地顫抖著。
「他是我們最喜歡的猴子，他不會欺騙我們的，不會的……」臭頭說
著說著哽咽了，眼淚滑落臉龐，讓原本憤怒的臉瞬間柔和許多。
「對！我們不應該懷疑猴子！」一直沒說話的大屁股此時才接著臭
頭的話尾繼續說著。
「對！我們要努力下去，明年猴子就會回來當我們的棒球隊教練了。
」剛剛哭哭啼啼的蟑螂用右手的衣袖抹掉鼻涕用著哽咽的聲音說著，接著
全部的人跟著附和著。
轉眼，侯銘欽離開半年之久，東銘國小來了一個新老師，是個女老師
，叫做林筠樺，是他們的級任老師，原本他們的級任老師已經退休了，臭
頭他們都稱她──小樺老師。跟侯銘欽不同，林筠樺是正統的師範學院學
生，長頭髮、瓜子臉，重要的是她對這群學生很溫柔，從沒對她們生氣過
。就算她很生氣也頂多是裝裝樣子，小朋友很喜歡跟她親近。林筠樺對這
群小朋友來說是大姐姐那樣。雖然東銘國小來了林筠樺這個新的級任老師
，可是臭頭他們心裡並沒有忘掉教體育的侯銘欽。
「小樺老師，妳明年是不是也會離開我們？」屎蛋有一天窩在林筠樺
身旁時突然迸出這句話。
「不會啊，怎麼了呢？」林筠樺跟侯銘欽的立場不同，林筠樺是早已
實習完被分發到這個國民小學。林筠樺很喜歡這群小朋友，他們沒有心機
更沒有城市裡小孩有的「競爭心」，他們只做喜歡做的，更重要的它們具
有一顆單純的心，這是比什麼都還要重要的，對林筠樺來說。
臭頭把侯銘欽的事情全告訴林筠樺，還跟林筠樺說侯銘欽是個好老師
、好男人，再過半年之後侯銘欽就會回來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再將他介紹
給林筠樺認識。林筠樺聽了臭頭的話笑了笑，摸摸臭頭貼著藥膏的頭。聽
完臭頭說侯銘欽的故事，林筠樺知道侯銘欽當初離開說的那些話只是安慰
臭頭他們的，畢竟要再回來這裡真的是難上加難。可，林筠樺沒有直接戳
破侯銘欽的謊話，更沒有將小朋友夢想的氣球戳破。至少，有夢想是件美
麗的事情，林筠樺如此想著。
再轉眼，半年又過去，離侯銘欽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接近，臭頭他們每
天都加緊練習著，為了讓侯銘欽看見他們的成長。現在，臭頭他們不去休
耕的田地上練習了，畢竟此時是種植蔬果的好季節，根本就沒有休耕的田
地，於是林筠樺為了讓臭頭他們能有個好的練習場地，特地在放學後跟學
校借操場給小孩們練習棒球，林筠樺自己則是帶著作業坐在一旁陪著小朋
友，一邊批改作業。
對臭頭他們來說，棒球，已經不再是遊戲，而是一種夢想。而將小朋
友心中的遊戲變成夢想的便是侯銘欽。一年前侯銘欽離開之後，臭頭便把
侯銘欽送他們的幾顆球拿出來用，還有那支球棒也被拿來練習打擊，他們
知道，唯有更成熟的球技，才能讓棒球隊早日成立。他們也不再只有一方
守備，他們按照侯銘欽教他們的那樣：分成兩隊，互相比賽、較勁。漸漸
地，有十五個小朋友被挑選成一支棒球隊，這支棒球隊臭頭取名：猴子嘰
嘰叫隊。林筠樺聽到他們的隊名笑得合不攏嘴，又沒阻止他們，因為她知
道侯銘欽在這群小朋友心中的地位。
林筠樺從沒見過侯銘欽，卻不自覺地羨慕起侯銘欽，她時常在想，如
果自己離開這個地方一年之後，那這群小朋友是否還會如此對她念念不忘
呢？甚至，她是妒忌侯銘欽的，如此深得臭頭他們的喜愛。
經過一番波折，一年之後侯銘欽又再度站在他實習一年的土地上，而
這次他是以正職老師的身分來的，他決定再也不會離開這個城鎮、臭頭那
群孩子。再度站上這塊土地，侯銘欽顯得異常的興奮。歷經千辛萬苦終於
可以站上這塊土地，同時一年前承諾臭頭他們的諾言，在他一年裡的努力
下就快實現。學校沒有經費，一年來他說服他父親拿出一筆錢來成立棒球
隊，還答應每年提供資金給棒球隊的運作使用。這一年來，侯銘欽請他那
當董事長的父親利用關係將原本應該被分發到台北學校的他調到這個一年
前他實習的學校；一年來，的確花費不少金錢和精力。終於，現在可以帶
著臭頭這群小朋友站上棒球的殿堂了，侯銘欽想到這裡就高興到身體直發
抖。
「欸，是猴子耶。」當侯銘欽走進學校正要往教務處走去時，正在上
體育課玩耍的小朋友認出他來，高興到手舞足蹈的跟同伴說著，他知道侯
銘欽沒說謊。
隔天，侯銘欽回到村裡的消息在小孩群裡傳開，一大早大夥趁著上課
之前相邀來到他的宿舍前大喊：猴子！歡迎你回來！接著才滿足地上學去
。
回到東銘國小的第一件事情，侯銘欽跑到校長室找校長談成立棒球隊
的相關事宜，校長苦著一張臉，「侯老師，你回來我們很歡迎你，可是我
們學校真的沒有多餘的經費，實在無能為力！」侯銘欽聽了微笑著，緩緩
從包包裡拿出他父親的信還有一張支票，「這是『盛鏵』科技公司董事長
的信，請校長過目一下。」侯銘欽眼眸露出自信。
校長看完信，將信紙完整摺好，再將其放回信封，面有難色的將信封
交給侯銘欽，「我們很高興有企業要支持棒球隊的成立，可是我們不能私
底下接受這種『餽贈』。」
「這不是私底下的饋贈，過幾天『盛鏵』科技會正式來函，這是正當
的贊助關係，並不是私底下的行為，同時『盛鏵』科技不只是幫球隊成立
，也會長期贊助棒球隊相關的費用。信裡寫的很清楚，他們只是想讓小學
裡喜歡打棒球的小孩有個真正的棒球隊可以參加，也讓他們有實現夢想的
機會。
「一年前，校長說經費有問題沒辦法成立棒球隊，可是現在經費已經
不是問題，校長還在猶豫什麼呢？」侯銘欽口氣明顯的激動了些，壓根忘
了是在跟他的上司講話。
「這個……」校長雙手靠在案上支著頤，彷彿在思考些什麼似的。
「下次開校務會議的時候，我會將這個案子提出來跟大家討論一下的
，畢竟這個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校長徐徐地說著。
離開校長室之後，侯銘欽回教室上今天的最後兩堂課。下了課，侯銘
欽沒有直接回辦公室，反而走向反方向的操場去，熟悉的臉孔正散發著青
春的氣息在操場上穿梭著。
「左外野手！鏘──」大屁股左手拿著球指著左外野的方向，大喊了
一聲之後，拿起球棒將球擊了出去，小白球就像裝了導航系統般準確地飛
往左外野，被往前移動幾步的左外野手準確地接殺出局。
「呼──」此時在另一旁臭頭正跟鳥仔在練投，臭頭站在隆起的土丘
上喘著氣、滿頭大汗，看來他已經練習有一陣子。
自從侯銘欽離開之後，臭頭他們決定振作起來，林筠樺幫他們像學校
爭取到每天放學在操場練習的機會，而且跟著小朋友一起完成讓臭頭練投
的投手丘，位置就在操場的最旁邊。
「碰！」這球是直球，球速夠，尾勁也夠，少棒的程度來說，臭頭這
球已經是水準以上。
「碰！」這是球由上而下掉落幅度相當大的指叉球，速度也在水準
之上。
「碰！」這是球左右變化幅度相當明顯的滑球，球進到本壘板後會往
右打者的外側滑出去，投的相當具水準。
侯銘欽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當初為了不讓那群小孩失
望而隨口掰出的理由，居然可以讓他們如此認真地練習。看到他們現在的
水準，跟一年前還在拿蕃薯當球、甘蔗當球棒，把棒球當遊戲的心態完全
不同，此刻，感動的淚水滑落在侯銘欽臉龐。
「猴子耶！」突地，站在一壘守備的芭樂發現站在一旁看著小朋友練
習的侯銘欽，開心地大喊著。
「真的是猴子耶！」大夥順著芭樂指的方向看，發現正對著他們傻笑
揮手的侯銘欽，此時，正在批改作業的林筠樺也被突然而起吵雜聲吸引，
抬頭望向芭樂手指的方向。
「原來，他就是小朋友口中的猴子老師！」林筠樺看著侯銘欽，心裡
暗自嘀咕著，卻渾然不知自己的臉龐悄悄抹上一層粉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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