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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孔夫子憑軒探路 謝安石機敏退敵》
女子攏著濕漉漉的長髮，以一種富有氣勢的姿態來到男子面前。絲質睡袍的帶子被隨意紮起，酥胸半露。「喂、你怎麼把我的事務機搬到另一個房間去啦？」女子噘著嘴問。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撐著頭，一面欣賞窗外車水馬龍的夜景，一面含糊不清地回答：「給工讀生用。」女子張大嘴一臉驚奇：「哦？這麼多年你總算開竅啦！我不管啦！那台機器可是人家纖纖弱女子搬上來，很辛苦的耶！你又不肯裝電梯，放著底下十四層養蚊子，人家不依啦！」男子轉過頭來，眼神帶著笑說：「我買一台賠妳。」女子本來想藉故撒嬌，聽到這話，想起曾經叫他買電鍋，卻買回電磁爐，還
笑著說「加熱就能做飯不是？」她嘆了口氣，一手扶額說：「欸，算了，你這個科技文盲......我自己去買......」
自首次到事務所打工，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大三的紮實專業科目跟家教，把敏軒的時間擠得滿滿的，能去事務所的時間並不多，還好事務所離學校不遠，而子安也不在乎她多久來一次。「鍾先生......這樣稱呼你嗎？那個、這邊好像沒有電話，那如果我來的時候你不在的話......？」子安晃了一下腦袋說：「我給妳鑰匙。」「啊？這樣不好吧！」「沒關係，這裡沒有值錢的東西。」「喔......」「我的意思是妳不必擔心無謂的事。」「呃、喔......」「還有麻煩妳，把名片撕掉，不要告訴別人妳來這裡。」「啊？為什麼？」子安盯著她的眼睛說：「這是我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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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作『沒有值錢的東西』啊！就算有我也不會動好不好！」敏軒回想第一次來打工的情景，關掉「兇宅網」的網頁，看著窗外密密麻麻的建築物，想著「晚上這裡的夜景一定很美！」每回太陽一下山，子安就催她回去。「又不是荒郊野外，會有什麼危險？藉口！藉口！」「他是主人，妳囉嗦什麼？」「啊～好想看夜景～」低沉的敲門聲傳來，敏軒起身開門，子安站在門口微笑著說：「今天辛苦了。」「鍾先生，請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敏軒對於稱呼這個男孩為先生感到好笑，但男孩沒有異議，她只好維持這個稱呼。後來她試問過幾次「世界上有沒有鬼？」「
鬼長什麼樣子？」「有電話不是比較方便嗎？」子安都當作沒聽到，她只好放棄，接受「古怪的鍾先生」只回答必要問題的習慣。
敏軒收好背包來到客廳，子安從窗前轉過身來。「路上小心。」「呃，我想請問一下，我找的那些資料，對你有沒有幫助呢？我怕我找的都不對......」子安說：「有些很有幫助，這樣找就行。」「......啊......那個......呃......」子安側著頭看著望向他褲腳的敏軒。「那......你去處理......收鬼的時候，我可以跟著去嗎......」「不行。」「啊！我不會干擾你！只是......好奇想看......」「沒東西可看，真的。」「那就一次......一次就好嘛......拜託......」敏軒忍不住使出女孩子專用的撒嬌手段。子安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繞著敏軒上下打量。「幹嘛？幹嘛？
該不會對我有邪念吧？」敏軒口裡沒說出來，表情卻很不自在。子安看了一陣，望向旁邊，說：「如果妳不怕，明天晚上十二點來。」「明天？半夜？」子安點頭，一副「妳不行不關我事」的模樣，讓敏軒有點火氣。「好！明天晚上十二點！」
「妳真是太衝動啦！半夜妳用什麼理由出門？」「天啊！妳怎麼沒想到，難不成中午十二點去抓鬼？」敏軒懊惱地在課堂上計畫半夜的行動。「回來怎麼辦？爬牆？總不好意思睡事務所吧！」「天吶！我真是個沒大腦的笨蛋！」坐在旁邊的系花突然低聲喚道：「嘶！敏軒......季敏軒......」敏軒抬起頭來，發現整個教室的人都在看她，包括老師。「季敏軒，我叫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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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時間，坐著的敏軒把頭擺在桌上，兩臂自然下垂，以漫畫術語來說，她正呈現一種「死魚般的狀態」。倩倩坐在旁邊的桌子上，笑嘻嘻地說：「妳怎麼了呀，好像很煩惱喔！剛才不過糗一下而已嘛！」敏軒突然坐起來說：「對了！妳這個大美女應該常常玩到很晚吧！妳都怎麼交代？」倩倩掩嘴輕笑：「耶？乖乖女想做壞事？我告訴聖新學長去。」「妳靠......才不是，妳不要亂講！我跟他沒關係！」這位系花笑得更賊了：「好啦好啦，我不會說出去的。不過，妳要去哪？」「嗯......袐密。」答應過子安不講出去，但是敏軒不喜歡找理由說謊。「我家人不大管我的。」
「對喔，我忘了妳沒住宿......」「嗯......如果妳真的很煩惱的話，就說來我家玩好了。」「真的可以？不會造成妳的困擾嗎？」「今天晚上嗎？」「對......」「我記得宿舍有門禁時間喔，沒問題嗎？」倩倩歪著頭問，一頭紅髮襯得她的朱唇更加嬌豔。「哈，這也是一大困擾啊！」「哦？那這個給妳。」倩倩撕下小筆記本的一頁，寫下地址，嬌笑著遞給敏軒說：「這是我家的地址，歡迎妳來，如果我不在，拿這張紙給管家，她會代替我招待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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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的樓梯間非常安靜，燈一層一層地亮起，又一層一層地熄滅。敏軒吃過晚餐回宿舍留下字條後就往事務所來。一樓大門每次都開著，她也不動它。她停下歇腳，想起子安說過「不安全」，心裡一陣發毛。「萬一哪一樓突然開門把我拖進去，怎麼辦......」「有沒有人跟蹤我......敢攻擊我就用鑰匙刺他！」「好可怕......我後悔了......該死......」輕手輕腳地來到十五樓，她趕緊閃進門，呼了一大口氣。
不見子安的人影，可能不在，也可能在房間。敏軒關上燈，蹦蹦跳跳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發出「哇～好棒～」的讚嘆。近一百八十度無遮蔽的視野在眼前漫延，腳下的樓房屋頂一片漆黑，然後是透出窗簾的室內燈光、排列整齊的黃色路燈。紅色與黃色的車光川流不息，遠處當今最高的百貨公司霓虹片片。粉紫色的天空看不到星星，偶爾有小飛機閃著光芒滑過。敏軒痴痴地貼著玻璃。不知過了多久，敏軒聽到一聲輕咳，接著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我開燈囉。」
子安關上大門，一貫的休閒打扮，運動外套、工作褲。敏軒說：「怕晚上危險，我提早過來。」子安垂著頭，鬆亂的瀏海蓋住半張臉，他拿起茶几上的黑框眼鏡戴上，一邊說：「提早來很好。」，順勢坐下。「嗯......要不要喝麥茶？」「好，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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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颼颼。抓在機車後頭的手不知不覺冰了。「這麼冷他還可以穿這樣，真夭壽！」敏軒在後座無聊地胡思亂想。也許你已經發現她的用詞非常率性，這些詞通常不會出口，不是做作，而是禮貌。子安只回答一句「庚戌隧道」，把安全帽丟給她。敏軒不好意思去抓子安，把手臂向後，抓住車尾巴，這姿勢不是很舒服。「庚戌隧道不是很有名嗎？要有什麼鬼早就該處理了吧，怎麼等到現在？」「嗯，還是因為靠近殯儀館，『貨源』充沛？」「會看到什麼呢？呵呵！」
車子沒有經過像隧道的地方，而是騎到一條蜿蜒小路。子安把車停在路旁，往山丘上走去。敏軒認為得不到回答，也就不想問，只是跟上。冬天，連蟲嗚都沒有，還好草不長。走到遠離路燈的範圍，敏軒開始心慌。「欸、到底要去哪裡......」子安往回走靠近她一點：「要回去嗎？」「不是......可是，我看不到路啊。」「坐下來讓眼睛適應黑暗。」說完他就席地而坐。敏軒見他如此，也只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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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刻意放慢步伐。他只是隨意走著，他本來就是沒有目的地的人。反正小丫頭要的東西，這裡最容易找。對他來說，今晚並不暗，夜氣十分令人舒暢。敏軒就不這麼想了，寒氣讓她手指麻痺，又不能放在口袋裡，她不想跌個狗吃屎。一個小時後，子安突然說：「有了。」敏軒挨近子安身邊，東張西望：「哪裡？」「那裡。」子安的手指就指向她前方，但她什麼也沒看到。「來了！」「什麼啊？」
右手緊握著一把水果刀，拇指泛白，左臂上的傷口一陣陣抽痛。桌子的對面站著她的酒鬼丈夫，拿著碎玻璃瓶，鋸齒上沾著血。那是我的血。我不能讓他傷害小孩！「賺吃查某！嫌林北沒出息，甲林北討客兄！」「你麥起肖聽人黑白共啦！」「黑白共？有噍妳心干知知 A 啦！囝仔甘我的？林北未厭做烏菇啦！」多年來的傷痛、羞辱、怨恨一湧而出，她再也受不了！一次也不！他舉起酒瓶衝過來，她尖叫一聲舉起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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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肚子上的一擊，讓敏軒痛得彎腰跪到地上。「你幹......什麼呀......」同時她高興地發現那種惡夢般的感覺消失了。她深深呼吸幾口沁涼的冷空氣，手指傳來草地粗糙的觸感。「妳被附身。這是最有效的方式。」敏軒抱著肚子站起來，看著若無其事說出這話的子安，有一點生氣。子安的右手舉在半空中，像是捧著什麼東西。「那，現在那個鬼呢？」敏軒問。子安把右手遞向她。「......在你手上嗎？」敏軒失聲道。子安說：「對。我要收起來囉。」他把細長的手指慢慢地闔起來，然後把手放下說：「走吧。」
回到事務所前，子安只問她要不要回宿舍，她搖頭。這中間敏軒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原來他說『沒東西可看』是這個意思！是啊！我本來就沒有陰陽眼，就算遇到，也看不到啊......」「被附身......平常人也會被附身呀......」「妳好像笨蛋喔！」「那個影像，好悲傷。」
子安帶她到一個房間，臨走前在床頭放下一杯麥茶。「不喝也無妨。」他說。敏軒雖然超級不好意思，但她實在太睏了，只差沒從機車上掉下去；再說如果子安有壞念頭，機會早就多不勝數。香氣擁著她沉入無邊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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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敏軒想買早餐答謝子安，被他笑笑地婉拒。「我昨天......遇到那個鬼，她被她老公殺死的嗎？」「我不知道。」看著窗外的子安回答。「那時候我看到一個女人，同時我覺得我就是那女人，畫面閃得很快，她......」子安做手勢打斷她的話。「妳知道自己被附身就夠了。不要在意、加深妳的感覺。」「可是那是真實的感覺啊！」「只是一個魂干擾妳的感官。」「可是那不是那個魂真實經歷的事件嗎？」「可能是、可能不是。」「什麼意思？」「那不是一個完整的魂。」「不是完整的？」敏軒第一次聽說鬼還有不完整的。
子安不說話。敏軒覺得是自己在勉強他說話。「......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能量。聽妳的說法，妳遇到一團組成某件兇殺案印象的能量。」「......」「至於能量為何組成，我不知道。可能是個人生前的經歷，可能是他看的一齣戲......」「一齣戲？」「不可能嗎？」「......那你對它做什麼？」「把糾結的能量還原為純能量。」「......」敏軒腹部一陣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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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在一九0五年提出 E = MC^2 的質能互換方程式。對敏軒來說，子安的話跟公式一樣飄渺。敏軒甚至懷有過子安是不是神棍的想法，但以她跟子安相處的經驗來說，實在無法這麼想。她決定暫時回到平常人的生活，但並沒打算放棄優渥的打工。
三位室友消遣她一夜未歸，但她推說住在倩倩的家，這件事就無從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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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男子摀住耳朵，女子的聲音雖甜，此刻卻太大聲了。
「你讓她睡你的床？然後你睡沙發？」「嗯......」「為什麼不讓她睡我的床就好？」「怕妳不高興。」「喵的咧！讓她睡沙發啊！」「不好吧。」「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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