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fé] 第二章
《二》
在那個逝去的年代,童年的結束,
就像是西班牙國鐵局的火車一樣,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卡洛斯‧魯依斯‧薩豐[1]《風之影》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單純了許多──理所當然地準備聯考。這對於不擅面
對人群的我而言,是個不再需要去面對誰的理由。考完聯考後大約一個
月的時間,對於急欲離開台北這個地方的我,感覺比起實際經過的時間
顯得長上許多。我在填寫志願的時候,只填上位在南部的幾所學校。我
非得這麼作不可,我必須離開台北,即便只是因為一個我無法說得明確
的原因。
最後我如願以償地上了一所位於台南的大學。那所大學座落在南部城市
的市區內,以所在的地點來說算是佔地很廣的了。學校的四周圍著矮矮
的紅磚牆,勾勒出學校的輪廓。那矮牆的宣示意義大於安全考量上的。
如同其他大學一般,學校周圍有許多商家,大體上以早餐店、餐廳這類
居多。學校有過幾次校區的增設;然而還是以設校時、擁有曾接受某財
團捐款治療蟲害的巨大榕樹的那處古老校區最為聞名。據聞校址在建校
之前是日據時代的刑場,我卻似乎未曾聽過什麼古怪的靈異傳聞。除此
之外,和其他的學校相比,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報到的那一天,我背著一只背包,隻身一人搭著火車到學校所在的城市
。當我搭乘著駛離台北的列車,嘴巴裡嚼著和小時候搭火車時所吃的相
差無幾、味道依舊沒有什麼改進的鐵路便當時,我莫名地感到一股不可
思議的輕鬆。儘管這並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我仍免不了覺得慶幸。至
少在我的生命裡又多了不怎麼難受的幾個小時。
不像北部,儘管已經入秋,但南部的午後仍然相當炎熱。出了後火車站
,倒T字形的路口在眼前延伸開來。在開學的前夕,那處路口上充斥著
許多往來的車輛、今年入學的新生、還有陪同新生前來的家人,看起來
熱鬧非常。我只是沿著眼前筆直的那一條路走,而學校就在左手邊的矮
牆之後。路上有各個系所的迎新攤位,我留意各個攤位上所標示的系所
名稱,找到了電機工程學系的攤位。在攤位填完了基本資料後,工作人
員便熱心地解說了分配到的宿舍和房號、系館所在的位置、附近的一些
可以採買東西的商家、還有幾天後的新生講習……等等事項。向他們道
謝後,我逕自走到宿舍,找到了分配到的351號房,然後去了附近的
商店買了一些日用品、床墊、棉被、電風扇、清潔用品、一支使用校內
分機所需要的電話話機、和一輛灰色的二手腳踏車。回到房間後,我開
始打掃堆積了一層灰塵的書桌和書桌上方的床鋪。
整理完了房間後,我從背包裡拿出在高中畢業典禮那天留下的咖啡罐,
把它擺放在空無一物的書櫃上,然後坐在房間唯一的一扇大窗戶前。窗
外是緊鄰宿舍存在的、一所中學的操場。相對於宿舍走道傳來的忙碌氣
氛,此時眼前的操場顯得悠閒許多。一個多月沒再想起的、她的臉龐,
在此時不知不覺間與眼前的景物交疊在一起——或許“高中”兩個字是
喚起回憶的關鍵字;不過,我的記憶裡也只剩下高中畢業時的那個她。
我並不知道她在美國過得如何。自畢業典禮後,我就再也沒有任何她的
消息。我半發呆地想著假如F沒有死,此時的F會如何,或是如果她決
定參加聯考,此時的她會在哪裡……等等假設性的問題,可是沒多久便
因為太陽穴處漲痛不已而作罷。
說說男生宿舍吧。
對我而言,宿舍像是一個有著微些有機質氣味的奇怪地方。一棟貼著土
黃色小磁磚片的、四層樓卻沒有四樓(或許是某種奇怪的迷信,三樓的
上面一層樓是五樓)的長方形建築。地下室是宿舍餐廳。每一層樓約略
由位於樓層中間的樓梯、澡堂和閱讀室分成兩個部份,而宿舍的兩端也
各別有樓梯、廁所和澡堂;從宿舍中間所劃分出來的一邊是四人房的寢
室,而另一邊則是比起四人房約略小一些的三人寢室。早上的時候,在
我房間窗外的中學操場常傳來相當有元氣的朝會聲音,為一天拉開序幕
;傍晚則是可以聽見一些像是體育社團練習的聲音,偶爾可以聽見樂隊
練習時、各種樂器所發出的聲響。一般的時候,走廊上可以聽見各種聲
音——聊天、音樂、連線遊戲的音效、宿舍居民和女友或者是曖昧的對
象講電話時的話語……等等之類的,偶爾還可以聽見玩麻將時、洗牌所
發出的獨特聲音。走廊和澡堂有些悶熱,充斥著男性的體味,而宿舍兩
側的樓梯間則不時有著殘留的煙味和被任性地丟在地上的幾根可憐菸蒂
。每一層樓的居民都得耐心地等著使用放在澡堂裡的兩台洗衣機來清洗
衣服。有時候不曉得前一個使用者洗了什麼東西,結果讓下一個人洗完
的衣物全沾滿了像是泥砂之類的汙垢的這種事情屢見不鮮。雖然宿舍規
定晚上十點過後,所有女訪客必須離開,但早上醒來到澡間的洗臉台刷
牙的時候,常會發現站在旁邊刷牙的是個女生;或者是早上小便的時候
,從身後的蹲式馬桶隔間走出睡眼惺忪的女孩子。更甚的是,洗完澡走
出隔間後,而隔壁隔間正好也洗完,從那裡面走出來的卻是一對男女…
…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有人到其他寢室串門子只因為回宿舍時碰上室
友正和女友做愛,或者根本就是被室友給趕出寢室的。晾在曬衣間的衣
物被偷走的事情層出不窮、有那種上廁所死也不沖水的傢伙……等等,
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奇怪的是,儘管偶爾會出現一、兩次大聲吵
架的偶發事件,但鮮少人對這樣的狀況懷抱著什麼強烈的不滿,大都只
是咕噥幾句而已,隨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所有的人隨著時間,
漸漸地也就見怪不怪。所有的宿舍居民就像變成單一的有機體,就這樣
維持在某種奇怪的制衡底下一同生活著。
儘管房門外傳來許多人聲,但只住進一人的房間必然地顯得有些空盪。
我從背包裡拿出了一本小說,花了一個下午慢慢地看過一遍,並試著在
腦海裡把劇情回想一遍。晚上洗過澡後,我走到宿舍附近一條滿是自助
餐廳和小吃店的小街上吃晚飯,並在約九點半的時候就寢。我在夢裡想
起了她的臉龐。
接下來的幾天,另外三個室友陸續進住,當時只是和他們禮貌性地自我
介紹,並沒有多做交談。不過後來,隨著每天生活上的接觸,我們漸漸
地熟稔了些。正確地來說,他們都有著相當明顯的個性;每個人就分類
上而言,似乎就像是屬於完全不同的種屬那樣。浩俊和我一樣,是電機
系的學生。他一般的時候看來相當平凡,甚至可以說是不起眼到不太能
夠讓人留下印象的那類型的人,但是偶爾會做出讓人出乎意料的驚人之
舉;也許非得憑藉著那樣的舉動,他才能夠讓別人對自己留下印象也說
不一定。耀雄是從馬來西亞來的機械系體保生。他是基督徒,有著黝黑
、結實、略偏削瘦的體格。他並不常待在宿舍裡面,據說除了上課的時
間以外,都是往體育館裡跑,像苦行僧般地練習羽球。鈺智則是有著開
朗卻帶著某種偏執般那樣與眾不同的猖狂性格。企業管理學系的他像是
有著令人訝異的無窮精力。除了拼命打工賺錢之外,外表英俊的他也時
常在晚上外出獵豔。我很慶幸住宿舍的那段時間裡是和他們同住的;儘
管房間裡面四個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和習慣,不過相處起來卻意外地
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心力。
到學校報到後那幾天,像是不得不遵循某個慣例似地,新生們參加了學
校的新生講習,大致上是極其形式化的、一種近乎無人理解的儀式之類
的事情,例如有人帶唱的那首、我從來也沒有記起來過的校歌。而我也
自負地相信其他人也一樣從來沒有記起來過。那首校歌直到畢業後我仍
然懷疑它存在的意義。
進行講習的禮堂外有許多學校社團的招生攤位,攤位上聚集了不少人,
大多數攤位的工作人員都看起來很快樂地聊著天。攤位的不遠處便是學
校的行政大樓,而在那棟土紅色建築物前的廣場,有著各式各樣的、學
生社團的表演,或者是宣傳,看起來相當熱鬧,但不太能夠提起我的興
趣。我逛了一會後便興致索然地回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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