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給我。」
『什麼時候？』
「２００６年的第一秒。」她堅定地說著。
她看著電視裡準備倒數的人們，鏡頭帶到每
個人臉上都充滿喜悅，隨意切換著電視頻道
，發現許多幾近重複的畫面，大家的希望都
是一樣的吧？期待新的一年，期待新的心情
。
你呢？你的希望是什麼？
她暗自想著，眼睛雖然盯著電視，心卻早不
知道飛去哪，也沒注意已經進入倒數階段，
直到電話鈴響起才驚醒過來。
瞄了一眼來電顯示，「Blue」，還真的打來
了呢，她把頭轉回，看著電視微笑，卻不打
算接聽，只是靜靜聽悅耳的鈴聲音樂響了許
久，最後歸於沉寂。
『碰！』
在此同時，電視上的１０１正巧放出最後一
枚燦爛的煙火。
記得好像有一年，她也曾戰戰兢兢地守在電
話旁，等他打電話過來，眼睛同樣盯著電視
，螢幕上的人開始倒數，她把話筒抓緊，準
備在第一時間內接起，深怕漏掉任何一通。
『十、九、八……』不變的倒數聲，『……
四、三、二、一……』
『零！』
時鐘喀搭轉到分針時針交疊的位置，鐘響了
，又是新的一年，電視機上每個人笑得燦爛
，只有她心情低落，秒針開始運作，時間過
了整點又繼續推進，沒有多做停留，電話仍
是靜悄悄的。
他，沒有打來。
『鈴鈴……』電話突然響起。
「喂。」她快速按下通話鍵。
『小橘？是我啦，阿默，新年快樂，妳在幹
嘛？』霹靂啪啦的一串，『我和其他人在現
場，妳在電視上有沒有看到？我有跟鏡頭揮
手耶，還看到吳宗憲，妳不是想知道他看起
來會不會很矮？……』
「……」期待落空，剛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
，只是這次跌得更重。
阿默，一個八竿子打不到的學長，一點也不
人如其名，說話就像放鞭炮似又急又快，有
時候巴不得能有片刻安靜，讓她耳朵休息一
下。
怎認識的？記得是因為小小的通識報告被迫
分在同一組，從此糾纏不休，人說實話不壞
，所以找不到理由遠離，也就任由著他虐待
自己的聽力。
『……小橘，妳有在聽嗎？』話筒邊遲疑了
一下。
「有，」她俐落地接上話。「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聲音又開心起來，『有
沒有人打電話給妳啊？』
「沒，你是第一個。」她不想說謊，縱使這
個答案多麼令她難堪。
『真的嗎？好神奇喔，我本來怕人太多會打
不進妳家電話，結果我竟然是第一個耶，跟
妳說我等一下還要和朋友去打撞球……』
她漫不經心回應著，抬頭看時鐘，十二點二
十分，怎麼還不結束？她有些焦急，要是他
打不進來怎辦？隨意敷衍著，好不容易掛了
電話，瞪著螢幕，她居然有些怨這個關心她
的學長了。
十二點五十，靜悄悄。
特別節目都已打出工作人員名單，她受不了
，乾脆自己撥電話過去。
『喂。』聲音迷糊。
「阿藍？」她小心翼翼確認。
『小橘啊，有事？』
「沒，想跟你說新年快樂。」她精神抖擻地
道出祝福。
『嗯，妳也一樣，早點睡吧。』
只是一句短短的話，配上那蕭索的嗓音，不
知道為什麼，就是感到開心，即使話筒另一
頭早已失去靈魂，她仍能帶著甜甜的笑容入
睡。
那年，千禧年；那年，她十四歲。
想到過去的往事，她忍不住又微笑起來，這
六年來到底改變多少，連自己也計算不清，
唯一不變的是依舊喜歡等在電視機前，看著
大大的電子看板跑出秒數，從十倒數迎接新
年。
她總是跟著默唸，越接近零時，雙手就將電
話握得越緊，希望藉著所有人對新年的祝福
實現自己的願望，但，總是失望。
是不是願望太過巨大？她總會想起六年前那
夜，手機靜靜擺在身旁，像個沉默彆扭的孩
子。
或許，奇蹟從來就不曾存在。
十二點十分，悅耳的音樂又響起來，她仍沒
有動作，靜靜等待鈴聲停止，盯著電視螢幕
仔細搜尋台下的觀眾，搞不好會看見吵死人
的阿默，她想。自從畢業就和他失去聯繫，
每年唯一的祝福也跟著消失無蹤。
人就是犯賤，擁有的時候總不懂珍惜，直到
失去才開始懷念。
「打電話給我。」
『什麼時候？』
「２００６年的第一秒。」她堅定地說著。
她印象深刻，２００５年的耶誕節，和朋友
到附近ＰＵＢ瘋狂地跳舞，彷彿要甩掉所有
的情緒，甩掉虛偽的自己，喝了點酒突然有
股衝動，外套也不穿，身上就一件單薄的黑
色小可愛，艱困地擠出熱鬧鼎沸的店門。
冷風迎面呼呼吹來，打了個哆嗦，沒能澆熄
內心強烈的慾望，跑到最近的公共電話亭，
不知道發什麼神經，撥出那六年來早已背到
滾瓜爛熟，卻一次也沒敢撥出的號碼。
『喂。』一樣蕭索的嗓音，一樣惹她想哭。
「……」她說不出話，勇氣在聽到他的聲音
一瞬間溜走。
『喂？小橘嗎？』
「……」她深吸口氣，「打電話給我。」
『什麼時候？』
「２００６年的第一秒。」她堅定地說著。
掛上電話的時候，驀地鬆了口氣，為什麼他
能這麼精確猜出是她？湊巧嗎？或許是也不
是，她沒有問，因為不想想像，甚至，不敢
想像。
此時十二點四十分，鈴聲已響過五次，她還
是不肯接，時候未到，一次未接電話代表一
年累積的思念。等了六年，過去的遺憾要一
併討回，經過時間的發酵越來越膨脹，已到
了無法承受的地步，她必須宣洩個痛快。
「喂。」她優雅地接起，在第六通。「新年
快樂。」
『怎麼這時候才接，』他抱怨，『都十二點
五十了。』
「阿藍，你新年新希望是什麼？」
她轉移話題沒打算回答，這是她精心規劃的
一盤棋，沒道理主導權在他手上，六年前的
她死守著一通電話，六年後的他是否也同樣
嘗到等待的滋味？
『世界和平吧。』他思索了一下，『祈求大
家都能幸福快樂，包括妳。』
「是嗎？」她輕笑著流出眼淚，悄悄在心底
埋下希望的種子。
今天是新的一年，電視螢幕打出四個亮閃閃
的紅色數字，配合鏡頭前每個人的臉孔，一
切都散發燦爛的喜悅，大家的希望都是一樣
的吧？期待新的一年，期待新的心情。
知道嗎？親愛的阿藍，你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呢，如果我早些時候聽到，是不是就能早點
走出烏雲，早點得到幸福？
或許，奇蹟從來就不曾存在；但希望，卻藏
在彼此最深切的祝福中。
今年，２００６年；今年，她二十歲。
你呢？你的希望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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