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那排書櫃前,上頭只有兩層排放書籍,其餘都是相框:
有再光他們全家福,再光早逝的父親和他簡直一個版子刻出來地相
像,兩個哥哥長得比較像老師;有他國中的畢業團體照,頂著一顆
大平頭;高中的生活照;還有大學時……
那是什麼?我墊起腳尖把當中最大的相框抽下來,那是再光大
學畢業的團體照,黑壓壓地全都是身著學士服的影子,我訝異的不
是照片本身,而是相框的右下角竟然壓著──我的學士大頭照!我
握著相框的手禁不住顫抖,怎麼會……怎麼會……再光怎麼會有這照
片……
再光走到我身後,握住我的手。
「你怎麼會有那照片?」我望著他問。我怎麼能夠相信……我的
照片一直放在這兒,一直在他的身邊,這兩年多,朝夕對望,晨昏相
伴。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你想呢?」他把手收得緊些,目光與我相對,定定地、深深地,
就像是要看穿我的靈魂深處:「你還是一樣,跟我當年認識你時一個
樣,只是……」
「只是什麼?」
「你的頭髮留長了,更有……更有味道了……不再是小ㄚ頭了……」
「你乾脆直接說我變老了就好了,拐那麼多個彎幹嘛?」
再光笑而不語,他的雙手移動到我的髮鬢邊,很輕、很輕地,小心
翼翼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聽見他哼起了剛剛在車上放的歌曲。
「妳還沒告訴我呢?是誰給你那張照片的?是──煒昭?」我只記得
當年好像他有跟我要過這樣一張照片,說是什麼要留個紀念。
「你覺得是誰就是誰囉!」他避重就輕,不肯正面回答,依舊繼續哼
唱歌曲。
我環繞著他頸子,故作頑皮樣問著。「別停,繼續唱。我喜歡聽你唱
……」
「不要唱了……」他的額頭頂著我的。第一次我這樣近地靠著他,我都
分不清那些交纏在一起的急促呼吸是我的還是他的。「再唱我都沒辦法跟
你說話了。」他的唇輕點在我的額
頭上、鼻尖上、臉頰上、耳鬢旁……但是就獨獨漏掉了……唇……是為
著別人嗎?所以他不敢?所以他膽怯?為了保持他對她的忠實?
「你們還在一起嗎?」我用手掌摀住再光的唇,感覺到他環抱我的手臂
僵硬了,親暱的動作瞬間也因為這個在我們之間禁忌的名字而停止。但我仍
不願放開他。
「你這麼在意著她?」
「因為我在意你所以我才在意她。不然……」我捧著再光的臉,那眉、
那眼、那鼻樑、那雙唇……三年來沒有一刻不佔據我心底深處,但這是否又
只是一場醒來就會碎成片片的春夢。
「不然,你們始終只會是折磨我的夢靨罷了……這房子除了老師來過,
還有她!是嗎?」
手機的鈴聲讓我彷若觸電般收回手。再光滿是無奈地望著我邊拿出手機
,只是一眼,我大概就明白,那應該是誰。
因為,他又沒接電話。
「是她吧?」
「她……唉……」再光的目光又開始迷離,對於她,他總是欲言又止、有
所保留,從來不承認確也不否認什麼。從三年就是這樣,他們之間真的沒有
什麼?不!我真的很難去說服自己。
再光的嘆氣聲直搗我的心底、直衝我的腦門,不停地回盪。
「我就說這一次了,元熙,不管以後如何,你都要記住我現在說的話。」
他撫著我的臉,我的髮,眼神目光不停地打量著,好似要把這一切都永遠印在
腦海心底不要遺忘般。
「一直在我的心底,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親人。元熙,除了我媽和我哥之
外,你就是我的親人,是我最在意的人。」
那天回到飯店已經將近午夜十二點,我抱住將要離去的再光,彷彿想要留
住灰姑娘美好的時光般緊擁住他:「我愛你,阿光,你知道的對不對?就算你
又會離我而去,我也認了,我也沒有遺憾了,因為我終於告訴你了,阿光……
我真的好愛你,我有今天晚上,就夠了……」
畢業旅行的結束,我又回歸到平常的生活。上班、下班;教書、改作業、規
劃活動、簽公文……台中之夜彷彿只是一場夢,彷彿不曾真實存在過。
──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親人。
每當想起這句話,所有的一切就值得了。我不在乎發生什麼事,至少,多年
的疑惑和猜臆有了一絲曙光。再光的話,重燃我對於生活的積極與動力。雖然,
他不在我身邊;雖然,他似乎仍屬於別人;雖然,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在一起……
但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對再光而言是重要的、不可忽略的存
在,那就夠了,我何必還奢求什麼?
「莊元熙你好傻!」莊元徽聽完後馬上用殘忍的言語給予批判:「你當真要因
為這句話就 一輩子守活寡嗎?我的天!」他按住頭,作勢往後仰的昏倒模樣。
「你不要這麼癡好不好?天下男人不是只有學長,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死心眼
?」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堅決地、不置可否地。
他冷笑:「要不是你是我唯一的手足,還是那麼蠢的手足,我一點都不想管
你。」
「莊元徽你處理好你自己的感情問題就好,一個換過一個,你算什麼?你這個
大情聖還有什麼資格批評我?」
「是!你是烈女!節婦!我沒你那麼清高!但我想請問鹿鳴學長算什麼?我不
信你對他沒半點感情?更何況他為了你幾乎被全世界唾棄,你何其殘忍竟然說的出
你只愛再光學長!」
唉……以前為著連續劇男女主角信誓旦旦一生一世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片段
感動落淚、激動不已,如今自己遭遇了才發覺:那是多麼理想、多麼超乎現實、也
多麼不可能存在的「愛情」。
我愛再光,從我見到他、認識他,我就沒有懷疑過。那是年少輕狂、青春無悔
、情竇初開的男女之情;可是鹿鳴……始終糾結在我心上,十二年了,我們相識十
二年,中間卻分開五年的時間,但這無損我們之間,是患難與共、彼此鼓勵、相持
相依,是伙伴、是知己……是超越了愛情的關係。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就因為
我們太了解彼此,我更知道憑我,留不住鹿鳴,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宏偉理想,不
是我能望得及、跟得上。在過去兩年,我們不只一次為了他公費留學的事情爭執。
與其說是爭執,倒不如說是他單方面對我的不滿,因為我不願跟隨他。尤其當他收
到哥倫比亞大學的入學通知時,他的態度更加強硬堅決,對於我所有的解釋都已經
充耳不聞,他把這些嚴詞都當成狡辯、消極、沒有進取心來看待。
「我沒有要求你馬上去考,我只是希望你也準備去考看看,還有一年半,只要你
有心─」
他的苦口婆心,口口聲聲,為著我倆的未來。
「如果我們能夠離開臺灣,換一個新環境,或許一切我們都可以重頭開始。」
我握著手機,有點無奈地重覆著一星期前才告訴他的話:「鹿鳴,這不是有沒
有心的問題。我根本不想出國唸書,現在我對我的生活很滿意,有個穩定的工作,
養活自己,生活自由自在,或許等個兩三年我再考研究所,留職停薪或是在職進修
都好,但是,出國……我實在沒有那個意思。」
「總而言之你就是不願意吧!為什麼我請求你的事每一件你都是不願意?如果
今天換作是──」
又來了!不是我故意找鹿鳴的碴。我了解如果身處在目前的狀況下,我們什麼
都不能做,無論過去多久,終究都是原地踏步打轉。離開臺灣,是鹿鳴唯一所能夠
做的最後努力與期盼,在一塊與我們過去完全無關的土地上,或許會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假以時日我真的照鹿鳴的說法去實踐了,我會快樂嗎?我會幸福嗎?離開
我的根,我的痛苦恐怕不會消失,只會更加深刻難以平復。那─又何苦來哉多此一
舉?
「今天就算換成天皇老子求我,我也不願意去做。鹿鳴,不要老是重複這些話
題,再這樣下去,只會傷害我們彼此的感情,沒有任何意義的。」
一切一切,所言所語,歷歷在耳,我不是不愛他,相反地,正因為我看重他,
我要放手讓他去飛。鹿鳴不是池中物,從以前到現在我都相當明白這點,他適合更
遼闊的世界、更遙遠的蒼穹,不是我的雙手可以鎖得住的。
「他不會被全世界唾棄的。就算是,也只是一時。總有一天,他的成就、他的
名聲,會讓他為當年所做所為感到可笑幼稚不值……」別人不了解鹿鳴,但我懂,
正因為我懂,所以我不能如此自私,讓鹿鳴為了我,拋棄他原本該得的,那不公平
。他已經為了我,付出代價,何其大的代價!被別人誤解、和好友決裂,全是因為
我!我欠他的,太多太多,我所能做的,就是笑著祝福他,送他飛得高高的、遠遠
的,放開我手中纏住他的線,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你為什麼總是要想到好久好久以後的事情?愛情,不就是一種感覺,握住了,
就是永恆了。顧忌太多的人,永遠都得不到的。」
「那就讓老天爺懲罰我好了。」我搖頭:「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們相遇的太早,重逢的太晚,即便我是那樣的愛他,就和愛著再光一樣,我
也什麼都不能給他,因為,我的愛情,已經在再光身上耗盡,我所能給予的,就是放
他──自由!這是一無所有的我最後的慷慨。
錯過了,真的就是錯過了,再怎麼強求……都是回天乏術。
「可是──」元徽還想說些什麼,被我很快地打斷。
「到此為止了,莊元徽。如果你還想下學期開學時我送你上去的話,就此打住,
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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