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儀華中午醒過來的時候告訴她鹿鳴可以帶我去交大的這事。
「你有好一點了嗎?」我伸手探了她額頭的溫度,已經沒有早上那驚人的燙了。
「只是覺得很累,很倦而已,頭已經不痛了。」
「我五六點就回來,你晚上要吃什麼?稀飯好嗎?」我問她。「你要是不舒服趕快撥
電話給我,要不然先叫隔壁的同學先幫忙一下。」
她點點頭沒幾秒鐘又再閤上眼睡去,我想她雖然燒退了卻還仍十分疲累,但是,懸
念著的心也終於可以暫時放下些。
下午三點鐘我到大門口等待要來接我的鹿鳴。
遠遠地我便瞧見他側坐在摩托車上的身影,陽光灑在他銀藍色的外套上,感覺他好像
整個人在發光一樣。隔著那重宏偉的門,突然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慨。我以為自己
會很激動地像以前的時光一般地撲進他的懷裡,事實上我卻覺得有種平靜的心安,好像心
靈得到寄託,找到歸所。
他回過頭來,緩緩地迎上掠住我的肩膀。寬厚的雙手不斷地在我的鬢髮邊摩挲,眼睛
不斷地在我的臉上搜尋著。
「你過得好嗎?你過得好嗎?」他熱切地問著:「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有五年了吧?
我們分別竟然已經五年了!」
我微笑地望著他,把右手按在他的左手背上:「是你五年沒見到我了,我祇有三年沒
見到你而已。」
「什麼?」他莫名其妙地:「你這怎麼算的?」
「高二的大露營我有看到你,可是我那時坐在帳篷裡又沒穿鞋,你又走得太急,我根
本來不急叫你。」我解釋給他聽:「所以囉……我只有三年多沒見到你而已啊!」
「原來如此。」他鬆開手,我這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有另一個男孩在他的身後看著
我。他的個頭和鹿鳴一般,只是,他帶著笑,但是不同於鹿鳴那種瀟灑不羈的笑,那微
揚的嘴角,帶著點俏皮的表情,就好像是今天的陽光一樣,暖烘烘的。
我帶著疑惑看著鹿鳴,希望他給我答案。
「這是我高中同學──邱紹鴻。紹興酒的紹,鴻圖大展的鴻,他是唸清大的。接到你
電話時我正在他住的地方,他一聽說是你,就嚷著要來看看。」
他認識我?不然為什麼要嚷著一塊來?
「看了一幕叫人熱淚盈眶足以媲美偶像劇的老朋友久別重逢的精采畫面!」邱紹鴻打
趣著:「嗨……莊元熙,我可是從鹿鳴的口中認識你很久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久仰
久仰。」像是解答我的疑惑,邱紹鴻說。
我微笑地向他點頭,心中卻多了更多疑問,鹿鳴曾經談起我嗎?而且是向別人說起
我?
「上來吧!」鹿鳴把安全帽遞給我:「等會兒我們騎山路會比較巔。」
我聳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樣。連北宜九彎十八拐我都試過了,這區區的山路還會
難得著我嗎?
「你別把我摔出去就行了。」我抓著他的肩膀跨上機車。
「哈哈哈……」他抓住我的手放到他兩邊口袋裡,我從他的背上感覺到他那渾厚的笑
聲正不停地迴盪:「抓好就不會掉下去了,我要把你摔著了,家惟恐怕會找我拼命吧!」
驀然有一股暖流從掌心流竄到我的身體中。
鹿鳴沒變……一點也沒變……只是待在他身邊的不再是我而已,而是個愛他的女孩。
「算了吧!你才是家惟的命根吧!我算那根蔥呢?充其量不過是你倆之間的大電燈泡
而已吧!」
「那你這個電燈泡作得可真不稱職,消失了這樣多年。」
兩輛機車轉了個彎,往前方的路呼嘯而去。
我靠著他的背,就好像暫時停泊港灣的船輪,我太疲倦了,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解
釋說並非是我消失,只是沒人可以得知我的消息罷了。
雖然是山路,但是紅綠燈卻多的不得了,而姜鹿鳴這傢伙騎機車就像他以前騎腳踏
車一樣,飆得超級快。好幾次紅燈緊急剎車,害我差點從後座掉下去,幸好即便如此顛
簸的情況下,我們三個還是很安然地抵達交通大學的校園,雖然我覺得自己的胸口已經
快被撞到內傷了。
「那是我們女生宿舍……」
「那是我們系館……」
「那個是......」
「不不不......那不是竹湖,竹湖還更裡面一點……」
從入口到停車場還有段距離,在我感覺,幾乎是已經繞過大半個校園。可能是我的
錯覺吧!畢竟師範大學太小了點,所以,導致我「以偏蓋全」,即使我知道並非所有大
學都是這樣小,但是「想像」與「事實」總是有所差距,尤其是當真正見識到的時候,
那份錯愕往往又更教人震撼。
真不愧是培養國內高科技人才的搖籃,每一棟大樓看起來都是十分新穎的幾何狀設
計,外頭的草坪上還偶見幾尊看來價值不斐的雕刻藝術。
「這麼多雕刻!」
「很多都是校友捐的。哪!那一個!」鹿鳴隨手指著圖書館前的一尊形似圓環狀的金
屬雕刻:「那個價值一百五十萬。」
我忍不住在心底讚嘆:原來竹科新貴都是這麼大手筆回饋母校!想我們學校出來的
都是兩袖清風,哪可能買尊一百五十萬的雕像送給學校,難怪作老師的永遠都只能叫
「鐵飯碗」而不能升格做銀飯碗或金飯碗。我看我們每年校友的捐款,要有四位數字就
要偷笑了,這還只是一座雕像喔,一百五十萬......對我們學校來說,怕簡直是天價。
此刻我覺得自己真是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活脫是個土包子。而鹿鳴和邱紹鴻
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畢竟他們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下待了三年了,八成習以為常,
哪裡像我們,每年為了爭取立法院的預算,全校師生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地拼命。
我張開手臂在那尊雕塑前轉了好幾圈,開心地喊著:「這兒真是好!」
可能太興奮,轉了太久吧,要不是邱紹鴻抓住我,我可能會一頭撞上那尊「天價」
藝術品。
「這麼喜歡這裡,你轉學好了。」他開玩笑地說。
「別說笑了,我都大三了,這可是要降轉的。我才不想再多耗一年唸書。」
「喜歡一個地方就要待久一點才值得。其實,妳祇是覺得很新奇而已,因為人總是
對於平日觸目可及的事物感覺習以為常,不到緊要關頭是絕計不會感受到它們的重要性
的。」
是嗎?但是對我而言,喜歡和眷戀畢竟有些程度上的分別。很多地方我都喜歡,但
是真正讓我依戀而且懷念、安心的,只有故鄉。也或許是習慣,套句元徽說的:「是恐
怖的執著!」
鹿鳴一手攬著我的肩,一邊替我介紹校園裡的重要景觀,邱紹宏則適時幫腔,或是
與他討論一些理工方面的理論,對我這學文的,不外乎是鴨子聽雷。不過他倆一左一右
把我夾在中間,倒也不覺受到冷落,反而有種備受尊寵的溫馨。
此刻此情此景,我多希望再光能在身旁相伴,可惜……唉!既然人已經來到新竹,
我為什麼要去回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掛念,即使是鹿鳴在我的身
邊,我仍舊沒辦法停止那份憂慮,我很難把自己從那天的情緒抽離出來。
「怎麼啦?」像是察覺氣氛不對,邱紹宏偏過頭來:「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沒……」我搖頭,強擠出笑來安撫他表現在臉上的不安與抱歉:「你們說的,我聽
不懂,插不上嘴。」
「元熙是文組的,聽得懂便是天才了。」鹿鳴笑著替我解圍:「而且,只要她在想事
情時,就會變得很嚴肅的樣子。」
「是喔!早說嘛!我還在想是不是我們太忽略你惹得你不高興。」
我勉強扯了下嘴角充當回答,何必多做無謂的解釋,徒增鹿鳴他們的煩惱?不該讓
鹿鳴替我擔心的,看在他的份上,我就算是裝的,也要開心快樂。
「家惟......」天知道我要吐出這名字必須花費多大的自制力,但我仍故作鎮定:
「她好嗎?」
「嗯……本來聖誕節時她也要上來的,可是,她爸爸出差去了,所以她決定留在高雄
陪媽媽。」
看著他的笑容真讓我的心感到翻騰,鹿鳴的心上已有別人,他的笑也都已經是為了
別的女孩。原來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啊……是不是只有我還在緬懷過去而已?雖然我不
斷地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了,只有當下才是真的,我要看著的是現在和未來,而不是昨日
,光靠回憶是不能活下去的,但是,想歸想……人有時總是會作一些和自己的期望背道
而馳的事情。
「好孝順的女兒啊!」不知道我的話聽來會不會太酸了,但是,我已經儘量讓自己的
語氣平和了。
起碼鹿鳴現在幸福就好,這樣我就安心了,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的苦楚,通通由
我自己承受就夠了!
「她在高雄唸書當然不同。」鹿鳴拍拍我安慰著:「說孝順,誰能和你比。只是,你
當初會決定到台北唸書,真讓我嚇一跳,我以為你會選高師大的,沒想到……」他遙遙
頭,望著我:「有時,我會不太了解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又何嘗懂得我自己?這個世界上能真正了解自己的人又有幾人?恐怕是寥寥無幾
吧?
前方出現了個大池子,週邊皆是一片碧翠如茵。
「吶!」邱紹鴻跑向前指著那湖,回頭道:「這就是竹湖!」
鹿鳴鬆開手,也隨著他往前走去,我望著他倆的背影,有種莫名的安心,儘管他倆
此時不在我左右。
「已經八年了……」鹿鳴把手插在口袋裡,仰起頭來:「你第一次告訴我你將來想當
老師時,一晃眼……元熙啊……你真的很執著,對於你想要的……你真的是很固執。」
連鹿鳴也這樣說,或許我真的很固執吧!因為我的心中總是有種不容許絲毫叛離的
決絕。
「真的假的?」邱紹鴻回頭問我:「莊元熙,你國一就決定要當老師啦?」
「我告訴鹿鳴的時候是國一啊!」我的話說到一半就被鹿鳴打斷:「她可是小學一年
級的時候就決定了,只不過又隔了六年才告訴我罷了。」
「沒錯吧?」鹿鳴望著我,十分自信地:「我記得可否正確?」
他們倆滿是喜悅的眼神瞬間凝凍,我發現,不知道何時,我竟然流下眼淚。
竹湖的水已經染紅,晚霞霎時從四面八方壟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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