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節，元徽難得返家過年。自從升上研究所之後，他幾乎已
經把學校研究室當成住所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忘記自己在
高雄還有個家。
「你還記得要回家啊？我和你爸還以為你早就忘了還有我們這一家
的存在了。」除夕的團圓飯局上，老媽一邊上菜一邊不忘抱怨兩年多
來被獨子冷落的心酸。「書唸得那麼多有什麼用？倒不如像你姊姊有
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來得重要。」
「唉唷！媽……」元徽舉起筷子忍不住求饒：「吃個飯還說這個…
…」
「我說的可是事實啊！哪裡不對嗎？都唸了兩年多了，還不畢業？
你打算賴在學校多久啊？先別說工作，你連兵役都還沒服，老媽我啊
真是替你的前途茫茫憂心喔……說到這個……妹妹啊……你的年紀也
不小了，過了年就二十八了，我像你這個年紀時兩個孩子早生了……」
「媽！」我忍不住翻白眼，好端端地怎麼矛頭就對準我這兒。「是
二十七啦！你不要老是自己愛多加一歲，把我都講老了。」
「二十八就是二十八，中國人都是這樣算的，誰像你愛模仿洋鬼子
裝年輕。」
面對媽媽的嘮叨，這種時候最好就是沉默以對。我向正準備回嘴的
不識相的老弟使個眼色，示意他閉上嘴巴，不然，可會讓積怨已久的老
媽繼續喋喋不休一發不可收拾。
「好了好了……火鍋都滾了，不趁熱吃不好吃。」老爸夾起一大把
高麗菜放入火鍋加熱，適時出聲打個圓場。一家之主這時終於發揮作用
：「吃團圓飯大家開開心心就好，別講這些會消化不良的事了吧！快吃
快吃……」
為了補償老媽，飯後元徽竟然自願收拾，兩老自是樂得清閒退到客
廳翹起二郎腿欣賞跨年綜藝節目。
「學長過年沒有回來嗎？」
我把未吃完的食材用保鮮膜封好放入冰箱，又回頭把鍋子裡的湯頭
倒進小碗，元徽捏手捏腳地小心翼翼地溜到我身旁低語地，深怕一不小
心聲嗓稍高恐怕就引起喧然大波。
「他得留守，初三才能回來。」
國父曾經說過世界上有三種人沒有自由：軍人、學生還有公務員。
連放假的權利，和家人、親人度年過節的權利都被剝削了，算了，老師
這個做媽的應該是比我更難受心疼吧！我有什麼資格好抱怨的，我還有
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和大舅……甚至連難得一見的元徽都趕回相聚，
比起必須相隔南北兩地的再光和老師，我是應該偷笑了。
「可憐……那根本沒過到年，難為他了。噯……莊元熙，我跟你說
一件事。」清理完廚餘，元徽一邊把盤子放進流理台一邊故作神秘：「
你聽了可別嚇到。」
「什麼啊？你是要跟我說你這次追到某某部長還是某某次長的女兒
嗎？我們家也要晉身為皇親國戚之流是嗎？」抹著餐桌，我一副無關緊
要。
「你神經喔！這種事才沒什麼好值得炫燿的。」
「好啊！那到底是什麼咧？」
「我們系上新聘了講師，你絕對猜不到是誰。」
「誰啊？我認識的人嗎？」我開始迅速翻閱起儲存在腦中的通訊錄
，過去我的朋友和同學鮮少人在理工科領域活躍的，就算有……好像也
沒有什麼人跟台大有沾上關係的。鹿鳴已經出國去了……還有其他人嗎？
「就是紹鴻學長啊！你不要拋棄人家之後這麼快就遺忘了他了好不
好……他現在在我們所攻讀博士也兼大學部的課。」
「是嗎？」多年之後再度聽聞這個曾經熟悉的名字，複雜的程度可
想而知。這個問號是我所能做的最中性的反應，因為，他畢竟是被我所
傷害過被我所背叛過的人。
「他現在似乎已經很平靜了，我原本還以為他會一直耿耿於懷呢！
放假時他還跟我說要我向你問好，如果有空，你也願意見他的話，他想
跟你見見面。」
「是嗎？」我拿起菜瓜布，面無表情心不在焉地刷著盤子。「是嗎
？」
他已經好了嗎？已經淡忘了我和鹿鳴曾經對他所造成的創傷了嗎？
究竟過了多久時間了……四年還是五年了，從他惡毒的詛咒我們的那天
……
「喂！這位大姊！」元徽不滿地搶過我手上的菜瓜布用它敲了我的
頭一記：「你可不可以有點別的反應？你只會說：『是嗎』兩個字喔？
什麼時候變成鸚鵡啦？」
「可是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啊！這麼多年了，我……」
「你還是覺得對不起他，心底有愧咎是嗎？你這個人啊……實在說
沒什麼別的優點，最大的長處就是記性太好，一點芝麻蒜皮小事都可以
記得牢牢的，到跨進棺材那天還念念不忘。拜託，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
了，大家都是理性的成年人，當下狠話說完就算了，誰會記恨那麼久啊
？」
「他……過得還好嗎？呃……我是說……」
「大致還算不錯吧！系上的教授們都很看好他，聽說他的課都很搶
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留在系上應該是沒有太大的問題。」
「不是，我不是要問這個……我是想問說這些年來他的身邊有沒有
……」
「大姊，我想你真是太輕估自己的魅力了，雖然我很不想承認這一
點，但是無奈事實就是擺在眼前，學校很多女學生對學長可是另眼相看
有意思的很，可惜呢……緣份可能就是差了那麼一點吧！他嘴上不講，
可從他聽到你談到你的神色態度看起來，你在她的心目中還是有一定的
位置的。」
「可是……可是……我……你難道沒有告訴他我已經……」
「你要說再光學長的事情嗎？我當然告訴他啦！雖然這樣做我覺得
很殘忍，可是畢竟讓他抱存希望更殘忍。」
「那……他有說些什麼嗎？」我好奇地，畢竟我不希望再傷害他。
「這點他就比你強多了，他只是笑著說：『反正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雖然在我看來他的笑可是比哭還難看，但是起碼比起當年他的反應
已經進步不少了。」
幸福？我真的可以這樣就得到幸福嗎？傷害了鹿鳴、家惟和紹鴻的
我，真的還有資格獲得幸福嗎？和再光之間，我們真的有未來可言嗎？
所謂的「有朝一日」，如今思量，似乎太過於沉重，太過於難以捉摸，
甚至是──太過於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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