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隱隱約約有個聲響……誰……誰在喊我?我是不是在作
夢?一直有個聲音……哎呀!是我的手機。
三更半夜的,是誰啊!拜銀幕的夜光顯示功能所賜,我才看清楚
現下幾點幾分:凌晨二點二十分!誰在發瘋?誰?等等……我定睛審
視,怎麼會……
「喂……對不起……」我所有的精神在對方說話的那一瞬間全部清
醒。「我不是故意要在這個時間打電話,我只是……唉……只是……」
所有的堅持、氣憤、難堪或是其他的複雜的情緒,任誰聽到這樣子
的言語,都會原諒他吧!好吧!或許也歸罪於我實在太沒有出息了。
「我值完班就立刻趕過來了。」什麼!我差點沒有喊出來。「上回
你在醫院就這樣跑掉,我很擔心,可是,右手斷了也沒辦法,我……」
「再光……」我起身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果然在100公尺外的路
燈下有輛黑色的車影,我摀住嘴巴,深怕自己太過激動的情緒會洩漏出
來。「你……你……怎麼這樣做呢?你的傷好了嗎?你這樣跑出來真是
……」那個「傻」字我根本接不下去、說不出口,硬生生地被鯁在喉頭。
「你出來讓我看看好不好?我好想看看你,聽聽你說話,一下子也
好,你出來好嗎?」
我真的不敢相信,清晨時分,天色灰暗,再光居然徹夜未眠,從台
中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到這兒來。但是,在我眼前的真的是他啊!那昏黃
的街燈、燈下那台黑色的ALTIS、倚在車前的那個人……那個我曾為他
傷心、流淚、絕望,卻又仍舊放不下的那個人。
我伸手迎向他,把滿腔思念拋進他的懷裡。
「你……你真的沒事了嗎?真的都好了吧?」
「傻話……我真的沒事了。」他的手收得緊些,想來是希望證明自
己已經復原。「不然,哪能開得上兩小時的車?」
「我哪知道?你最會逞強,最會隱瞞,最會忍耐,你的本事大的很
,我哪會曉得你是真的有事還沒事?」
「就算真的出事了,你也會願意和我分擔吧?」我感覺他的胸口在
鼓動,朗朗的笑聲不斷地回盪,一起一伏,從來我沒這樣真切地感受過
,原來我的心和他的是一道的,從過去到現在,就在此時此刻。
是的,我願意的!不論天涯海角、何時何地何事,我都會願意為他
而做,因為,我是這樣地愛著他,甚至傷害了其他人,即使是待我親如
鹿鳴、愛我深如紹鴻,在所不惜。
「當然。」我看著他,很堅定地:「我不是別人,是你的親人,不
是嗎?」
「是的!是的!我們是親人,你永遠都是我的親人。」他激動地再
次把我攬入懷中:「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我一直想帶你去看看那個
地方。」
為什麼不好?我回家中在餐桌上給外公和大舅留了字條,便隨著再
光離開。
清晨的高速公路車流稀少,簡直一路順暢。四下一片寂靜,周圍的
房屋沒有半盞燈光,除了車窗反射的我們的影子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但是我不在乎,因為我的身旁有再光,我們擁有彼此,我們就是世界,
就算在這一瞬間地球毀滅,我也不會遺憾。
下了二高,車子轉往屏鵝公路上,已經是清晨四點半鐘。
「希望還趕得及。」再光望著未白的天色喃喃自語。
「到底要帶我去看什麼?」我好奇地。
「去做夸父、去當后羿,我要讓你看個曾經讓我感動的光景,這麼
多年來,我一直希望讓你看,我只想讓你看。」
車過鵝鸞鼻,繼續往東行去,到達佳樂水已經五點將近四十分了。
「這兒?」我隨著他下車,清晨四下無人,靜謐地可以清晰地聽見
浪濤拍打,記憶中的奇岩怪石全都只剩下黑色黯淡影像,烏壓壓遍地,
隨著東方魚肚白逐漸展露,慢慢刷上嬌嫩的鵝黃顏色。
「大四那年我自己一個人跑到這邊來跨年,第一次看到從海面上升
起的朝陽,那時,我真想打電話告訴你,好想好想告訴你,屬於我的二
十一世紀的第一道曙光……可是……」他靦腆地低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低到幾乎要讓潮浪和風聲蓋過:「我不敢……那時……我想,就這樣
讓你冷靜一下也好,我既然那麼做了,何必還……唉……對你,我始終
抱持著愧疚。」
原來……當時不是只有我孤獨地痛苦,他也一樣,我們都一樣。寂
寞的感情,唯有初升的晨曦可以相伴依偎,無人可訴、無人可傾。
我滿懷感動地握住他的手,望著遠方從海平線初升的紅顏色,每道
光芒都如同烈焰燃暖我多年來冰冷的、傷透的、空虛而寂寞的心靈。
我害怕這又是個錯覺、又只是個醒來即破滅的美夢,但是,金色的
耀眼燦爛籠罩全身的熱烈是如此真實,再光厚實的手掌溫度也如此真實
。這不是錯覺!這不是夢!
我真的和再光一起迎接曾經只屬於他自己一個人的二十一世紀的曙
光,雖然,晚了四年的光陰。
「如果可以,但願我們可以日日年年歲歲都一起迎接像今天這樣的
朝陽,如果可以……」
再光握著我的手又用力了些。如果可以?為什麼要這樣說?如果可
以……意思是說──現實不允許嗎?是因為──
「你不要亂想,不是你想的那樣。」望著我浮現的不安,再光似乎
已經猜透我的心思,試圖解釋辯白:「不是唐宛宛……」
「你怎麼知道我想的是她?我沒有──」
「你的表情太明顯了,所有我的事情你都非得與她牽上關係。但是
,這回,真的與她無關,一直以來,很多我的事情跟她其實真的──」
他深吸一大口氣,彷彿要鼓起所有勇氣才能說出:「幾乎沒有任何關
係。」
「事情是你在說,我怎麼知道到底那個真哪個假。我只相信自己眼
睛看到過的。」
「有時候,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相。不然,世界上怎麼會有『誤
會』和『遺憾』的產生,眼睛所看見的有時不見得等於事實。」
「那你告訴我,所謂的事實是什麼?你的同學們這麼多年來對於妳
們之間的傳聞都是誤解都是胡說八道?你要告訴我:唐宛宛對你沒有任
何男女私情,純粹只是學妹對於學長的崇拜,純粹是妹妹對兄長的孺慕
之情。我還不蠢,從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那叫做愛情,是犧牲、是奉獻、是無比深刻的愛情,是──是我永遠
也無法做到的愛情。」
再光訝異地望著我,他早該知道我對於唐宛宛的敵意,但是,或許
沒有比親耳聽見來的臨場震撼吧!
「如果我告訴你,我就要離開那裡,離開台中,當然──也離開宛
宛,你會……開心一些嗎?」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你要調職了嗎?」
再光點頭:「十月的時候我就要調到刑事局去了……」
活了二十六年,生平第一遭我才明白什麼叫做「五雷轟頂」。那種
從腦袋深處突然蔓延無盡的空白……這才是他真正想告訴我的話,為了
告訴我,所以才來看我,深夜飛奔百餘里的目的就是來宣布再次的別離
?台中……還不夠遠嗎?現在卻是刑事局!是的,他要升官,要進入中
央部門服務,要平步青雲……我應該要開心,我應該要為他祝福,可是
……為什麼我卻泫然欲泣?
曾幾何時,他要離我越來越遠,飛得越來越高,到我永遠無法到達
的地方去。一個一個……他們都要振翅高飛,這些男人啊……野心壯志
、錦繡前途遠比兒女情長來得重要許多,是嗎?
「原來……你來……你帶我來這裡……就是要跟我講這個……要跟
我說……你又要離我而去……既然如此,你何必……何必這樣殘忍?你
為什麼不要像過去一樣,靜靜地、默默地,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就好
……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再傷害我…..一次……」
「因為我不想再這樣做!我不願意再讓你承受那種我默默離開後的
雙重打擊,我告訴你是想跟你說,雖然我離開,但是,我的心,我們的
心,永遠在一起。」他牽起我的雙手放在他的胸口:「我答應你,再也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放你一個人去承擔。有朝一日,我們要一起迎接
每一天的晨昏日月,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
這──是承諾嗎?我望著被他親吻的雙手,眼眶中盡是濕潤,眼前
的景色,皆浸濡在水幕中,恍惚矇矓,我只是望著他誠懇的目光,惶恐
而欣喜地點頭。我原本以為這是老天爺憐憫我,給我長達七年的等待的
補償,遲來的幸福,但是,我錯了,我們都錯了。
到頭來,我們還是低估了人世間天理命運的無常與殘忍。
只是,這一刻,我們渾然無覺。在朝陽中,彷彿我似乎也看見生命
的黑暗深處也開始透露一絲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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