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鳳凰花開的季節，蹲了四年，元徽終於順利地畢業
。那天，我特地請了假帶著爸媽一同赴台北參與這個值得紀念
的日子。
椰林大道上都是黑鴉鴉的人潮，眾多滿抱花束身著黑袍的
畢業生以及前來觀禮的家長來回不停地穿梭、拍照以及相互寒
喧。
「爸、媽，這個是我們系主任和所長……」
「這位是我的學弟……」
「欸……那是我的指導老師……」
看著他左右逢源、交遊滿天下，頓時成為在場所有相機的
焦點的得意模樣，讓我這個請假來替他捧花的小苦力真是哭笑
不得，算了，難得爸媽如此高興，委屈當一天的臨時工也不算
什麼了，就當成是平日無法承歡膝下的補償吧！
「捧這麼多花束不重嗎？」隨著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一
雙手體貼地接過我手上沉重的花束：「元徽也真是的。」
那個西裝筆挺的身影，頓時忽然讓我有種時空錯置的幻覺。
也是這個顏色、也是這副樣子、也是這種神態……好多年以前
……也有這樣一個影子翩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好久不見了……」紹鴻還是紹鴻，風度翩翩，文質彬彬，
一身西裝更襯得現在的他很有派頭，少了那份年少可親的隨和，
取而代之的是穩重和歷練。
但……唯一不變的是他一貫地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怎麼？我變得太老了，所以你認不出我來了，嚇得說不出
話了？」他摸摸下巴，故作煩惱的有趣表情讓我忍不住笑出來。
原來，時間真的是會過去的。曾經的憤怒、不堪、決裂與惡
言相向好似從來不存在一樣，直接從我們第一次相識飛躍到今天
般，一切還是這樣和煦融洽。
「你在說笑了，要變的也是我，你還是一樣帥氣年輕，我不
同，被學校被學生都煩老了。」
「有嗎？我看不出來呢，是我的散光加重了嗎？那我等會可
要再去檢查一下了。」
「如果這是奉承，我不能不承認我可真的很喜歡聽。」
「等一下典禮結束方便請你們全家賞個臉給個面子一起去吃
個飯嗎？難得到台北作客，就讓我做回東道主吧！」
我還來不及回答，眼尖的元徽和他的一群同學早已經回頭發
現我們的身影，全都湧了上來，把我又從紹鴻身邊擠開了去。
相機的閃光燈又開始喀嚓喀嚓地此起彼落，好脾氣的紹鴻只
得一一滿足學生的要求，一邊無奈地向我擠眼睛抱歉示意。
「剛剛你們說什麼啊？」趁亂元徽溜到我身旁低聲問。
「沒有啊！寒喧一下而已啊！」
「是嗎？你們看起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別想要瞞我喔！你
有沒有舊情復燃，要吃回頭草的打算啊？」
「胡說什麼！」被我架了一記拐子，他痛地摀胸悶呼：「人
家說等一下典禮完畢想請我們家吃飯，爸媽呢？」
「跟我們所長和指導老師講話啦！吼……你這個暴力女，在
學校也這樣對付學生喔！小心被家長告啊你。」
「承你貴言了，我會小心的。走吧！要準備繞場了，快去集
合啦！」
那算是一頓還蠻和樂愉快的晚餐，爸媽顯然對紹鴻非常欣賞
和滿意，不論是他的談吐、外型、學歷或是其他，我認識他這麼
多年我還不清楚嗎？凡是接近他的人鮮少有不拜倒在他的西裝褲
下的，邱紹鴻先生致命的吸引力可說是所向披靡，很少人能夠例
外的，想當年，潔欣和元徽不也是雙眼散發出崇拜而熱烈的光芒
。唔……當然，我是其中少數例外之ㄧ的怪胎。
「我聽說……」
飯後他送我們回飯店時，爸媽很「識相」地先進門，讓我們
可以方便說悄悄話。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大概可以猜得
出他想問什麼。
「你要告訴我鹿鳴要結婚了是嗎？」
「你知道？我還以為……」以為我被蒙在鼓裡嗎？紹鴻啊…
…你也未免太不了解我和他之間的交情了。十六年了，我們之間
還有什麼好不能講的？感情……向來我們互不隱瞞。
「我有收到信了，難為他還親自寫信跟我說抱歉。」
「那你怎麼……怎麼還能這麼平靜……你都不生氣、不憤恨
？是他要結婚了呢！不是別人！是鹿鳴啊！」
「說不恨不氣是騙人的。但是，氣有什麼用？恨有什麼用？
我拖著他這麼多年了，早在我送他上飛機那一天，其實我已經做
了選擇了，選擇放了他，既然如此，我就已經失去了資格，他能
獲得幸福，我應該為他開心才是。」
在我根本無法送他最後一程的那一天，在我下定決心卻又臨
陣改變主意，在我轉身飛車離開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了，在
我心中，最重要的，始終擺在第一位的人，已經不是鹿鳴了。
「你始終很清楚自己心底的想法。」
「不！我不清楚……」面對他的註解，我忍不住提高聲音：
「就因為我不清楚，我很抱歉……很抱歉當年傷害了你……紹鴻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別說了，都過去了不是嗎？」他望著我，用著諒解超然的
目光：「怪只怪我當初太傻太衝動，面對著相愛的人，一個是我
的摯友，一個是我的摯愛，我實在是……才該求你們原諒我。」
他微笑地摸著頭露出憨笑，是釋懷了嗎？是原諒了嗎？
「我八月也要去美國了，作一年的交換學生，要去波士頓大
學。」
「那你會不會去──」我想說紐約，卻又硬生生地截住。
「當然我會去參加他們的婚禮，畢竟，朋友還是朋友，鬧了
那麼多年的彆扭也該打平了。你有什麼要我轉達的嗎？罵人的話
，發洩的話，儘管說出來不要緊，我保證絕對做個忠實的信差，
一字不漏。」
「那麻煩你幫我告訴他……」奇怪，怎麼會突然有種想哭的
衝動，喉嚨好像有什麼東西鯁在裡面的難受。不行……我要笑
……笑著……「幫我告訴他：『元熙祝他幸福，要連同元熙的份
一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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