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最終還是沒有見到儀安，匆匆地趕回自己宿舍。之後也好一段時間都
沒有機會在夜市碰到她……不知道這些天裡面她究竟消失到哪去，說實在我也無權
過問，只是不經意想起她說過的︰『我也是有男朋友的』。會不會她是去找男朋友
了呢？
倒是小榆隔天中午傳了一個簡訊︰「昨天我喝醉了，謝謝你送我回家……你應
該沒有不乖吧？」望著這通簡訊，有點哭笑不得，比起Steven或一般男人，我應該
算很乖了吧？甚至是有點沒種？不過如果她問的是內心狀態，那我想應該是很不安
分才對。
「不客氣，放心，我很正人君子的。」我心虛的回了訊息。
「是喔？真的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我那麼沒有魅力嗎？」小榆隨即又發了一
通簡訊。
於是我回訊說：「我把妳當朋友，難過時互相安慰是應該的，我不想趁人之危
。」『我那麼沒有魅力嗎？』這話感覺起來有點挑釁似的誘惑，但我視而不理的繼
續裝清高。
「你真是溫柔的好男人，以後心情不好都要找你安慰喔……」小榆傳來訊息還
加上個笑臉的表情。
（看來，我應該留給她不錯的印象吧？）我心裡暗自竊喜。說不定她真的對我
很有好感，不然怎麼會想找我陪她解悶呢？反正這總不是壞事，順其自然吧！我心
想。
之後小榆三不五時就會打電話來纏著我聊天，抱怨前男友都沒有打電話來挽回
，或者某某某男生聽到她們分手後就拚命來追她很煩人之類的瑣事，不論是上班時
間還是三更半夜，隨時心血來潮就會狂發簡訊，或者來電隨即掛掉，要我回撥電話
給她，晚個一兩分鐘她還會嫌我回得慢。
雖然心中不免有點得意，覺得受人重視，而且是受一個美女如此依賴，但其實
我不擅長也不喜歡講電話，特別自己唸過電子學的，對於高頻率的手機電波滿敏感
的，只是她總是會用哀怨的口吻，讓我產生罪惡感，好像不陪她聊天這個人就會因
為失戀難過去自殺一樣，縱使我心中很明白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卻又拒絕不了。
有時候下班很累了她還要求我陪她出去吃飯、唱歌解悶，我突然覺得生活中好
像多了一個女生的Steven，因為他們都很愛霸王硬上弓地勉強別人，然後又擺著一
副「我才沒有呢」的表情。
我不知道這樣是她對我有好感，還是純粹分手後感到寂寞？甚至也不知道自己
對小榆又是什麼心態。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她有點小煩人，因為下班後我往往已經很
累，偏偏她是時間自由不受拘束的學生族，常會玩到天昏地暗不知自制……
不過至少跟小榆出去是挺有福利的，走路時偶爾她會挽著我的手臂，或者用很
認真深情的眼光跟我開玩笑，好比她覺得我都對她很酷，是不是她沒有女人味之類
的，或者前一分鐘才說：『我跟你只是普通朋友喔!』，下一分鐘又問：『你覺得
我們這樣走在一起像不像情侶？』搞得你心跳加速小鹿亂撞無力應付……
雖然有種異樣的甜絲在心頭，我還是盡量告訴自己她只是比較大方而已。畢竟
她說過自己還不想交男朋友，所以應該只是一時寂寞想找人陪伴，而不知道什麼樣
的因緣際會之下，我恰好成了那個人選。
雖然還蠻享受有美女作伴的虛榮……但享受可以，但是千萬不能太過深陷，我
這樣地在心中告誡著自己。
只是好像還是管不住心中的某種不切實際的期待。面對著姣好的面孔，凹凸有
緻的身材，很少人能完全沒有期待的吧？說沒有一定是騙人的，有差別的只是期待
的是長久的交往，或者是短暫的情緣罷了。於是矛盾的我，用這樣的觀點對自己解
釋著。
有一次又被小榆拉出去和她的朋友一起唱歌，遲到的我推開包廂門，出乎意料
的發現儀安也在眾人之中，正確來說應該是「也在包廂之中但是跟其他人有明顯的
距離」，於是我略帶緊張的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小榆過來跟我打聲招呼後，就見
她忙著像花蝴蝶一樣穿梭在每個人﹙特別是異性﹚之間，偶爾抓起麥克風來假裝陶
醉的唱著歌，邊和旁邊的男生眉來眼去。
許久不見，儀安不知何時將頭髮剪得更短，穿著T恤牛仔褲，感覺依舊酷酷的。
雖然她和大家也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笑著，不過總有一種透明的隔閡，似乎她跟這群
人也都不太熟悉。我趁著難得碰到她的機會，試探的問候她：「最近這一陣子過得
如何？」她告訴我之前都在忙著繳作業跟考試。
「妳最近都在準備期中考，所以才沒出來做生意的啊？」我恍然大悟。
「嗯，對啊。打工是為了賺學費，總不能唸到被當掉，那就白打工了。」儀安
輕描淡寫的說。
「那我看小榆怎麼還是整天在玩？」我問。
「她不一樣啊，可多的是男生搶著要在考試時罩她勒！她系上男生比例高，學
長多的跟蒼蠅一樣，猜也知道她會被寵成什麼樣子。」
「原來如此。可是妳唸應用藝術的，還要考什麼試啊？」
「考得才多勒，你以為唸理工才是唸書，唸藝術就很簡單啊！」
「沒有啊，我沒這樣想。」
「我們不只要考學科，還得要考術科，負擔更重！你都不曉得我一天要練多少
小時的鋼琴！就為了那十分鐘的考試，很累的！」
「是喔，辛苦、辛苦……」我說：「對啦，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題很多喔。」
「呵呵，因為我一直很疑惑，妳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買仙人掌時，妳有瞪我一眼？」
我試探的問。
「拜託，這種小事你也記得喔？」
「是啊，我一直在想妳幹嘛要瞪我。」
「其實那時候，我看你一眼，只不過是因為猜測你買仙人掌大概不是給自己，
而是要送給女孩子的，可是怎麼只買小盆的還真是小氣。」
「哈哈！我還以為你覺得我是男生，竟然跟女生一樣喜歡可愛的東西，所以藐
視我呢！」我釋懷的笑。
「那時候沒這樣想，現在倒開始有點這樣覺得。」儀安還是很愛說話刺人。
「那後來我幫妳撿東西那一次，妳幹嘛也瞪我？」
「咳咳，不知道是誰那時候說了句︰『好男不跟女鬥』，請問我是男的嗎？」
「不好意思，那時候不知道啦……」我訕訕的笑，原來她是瞪我不長眼。
「那後來我說我要遠離危險的仙人掌妳幹嘛又瞪我呢？」
「喂！你真的很囉唆耶！一直問一直問，是不是每個人不小心看了你一眼，你
都要抓著人家問啊？」儀安很不爽的嗆我。
「我只是有點疑惑嘛……」我說。
「那我就偏不高興回答，怎樣！」
「……」看來我還是趁早住口不問的好，雖然才接觸沒幾次，但是我已經很清
楚儀安翻臉的速度是比翻書來得快很多的，繼續追問大概只會更加被討厭。
於是我跟著一堆不認識的人在KTV殺時間，唱著不知所云的歌詞，一邊吃吃喝喝
……只是總提不太起勁來，因為我只認識小榆跟儀安，偏偏小榆忙著到處坐檯賣笑
，而儀安又忽冷忽熱，上次在送我回宿舍的路上明明聊得還挺開心的，卻突然自閉
起來，今天也是講一講話又忽然不開心。
其他的「年輕人」對我來說都有種距離感，甚至是像外星人一樣，不但講的話
十句有七句聽不懂，甚至連衣服都好像是沒穿好一樣，女生的牛仔褲低到可以看到
內褲，男生的T恤寬鬆到可以塞下兩個人……所幸還有東西可以不斷的往嘴巴塞，才
不會讓人家看出我其實很不融入。
「咦，對了，妳唸應用藝術，那妳主修是什麼呢？」吃著吃著，我的好奇心又
犯了，一方面是窮極無聊，另一方面是很想多了解儀安，這個近在身旁卻隔著冰山
的女孩，我很想確認那天在小貨車上霎那的共鳴，還有每次被她瞪視時心中那異樣
的感覺，所以冒著被雷劈的風險還是忍不住地搭訕了。就像仙人掌雖然多刺卻富含
水分，沙漠中的旅人，不顧一切危險也要綴飲它。
「你說呢？Mr.耳聾先生。」儀安沒好氣的說。
「又得罪妳啦？」我笑笑的，因為她至少不是完全不搭理我。
「拜託，我剛剛才說過我每天練琴好幾個小時，難道我會是主修電腦3D動畫嗎
？所以你不是智商太低，就是耳聾，自己選一個承認吧。」儀安看似不耐，卻又有
點得意的望著我。
﹙糗了！﹚我當然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智商低︰「好吧，是我耳聾，不過我這個
聾子很特別，別人講話常聽不清楚，可是如果是彈鋼琴給我聽，我就會聽得很仔細
。」
「少來了，我可不喜歡對牛彈琴！」
「真的啦！我家可是還有貝多芬全集的勒！」我申辯。
「那又怎樣？我爸也有幾十本的諾貝爾文學作品集，可是也沒看他翻過啊！」
「呵呵，我又不是你爸。」我笑笑的說。
「靠！你找死啊！」
「我說的是實話啊。」我依舊嘻皮笑臉的，但是儀安皺著眉直瞪我。
「咦？那妳應該會很喜歡碧海藍天的電影音樂囉！」我趕快轉移話題。
「對啊！我是先愛上它的音樂，才去找這部電影出來看的。其實我對它的音樂
比對它的內容有感覺，它音符中的婉轉奔放，有一種自然原始的吸引力，讓人不由
得會有一種在黑暗中逐漸被光芒包圍的感動。至於內容，我是陸續看過兩三遍後才
比較有感覺的。」儀安娓娓地回答。
「嗯，能看出屬於自己的體會就很不凡了。」我心中怦然若有所感，當她說到
「一種在黑暗中逐漸被光芒包圍的感覺」時，我有種錯覺，包廂中流洩的音樂跟燈
光似乎都在瞬間平靜了下來，我跟儀安正坐在黑夜的海上，海浪輕搖我們的身體，
像是嬰兒安睡在母親的懷抱。
「那你是喜歡內容還是配樂？」儀安問。
「我嗎？我都喜歡，不過我沒辦法妳形容的那麼好，妳聽過的音樂比我多很多
，能讓妳這樣稱讚的曲子，我想一定真的是很棒！」我發現只要話題跟音樂或仙人
掌有關，儀安的反應都會相對熱絡些。
「棒不棒很難說，音樂的好壞在藝術評論的課堂上是可以客觀的去分析的，但
是那不重要，碧海藍天的配樂在當時的年紀讓我很有感覺，我只能這樣歸論。」儀
安側面向我，眼神彷彿正穿越週遭的喧鬧，穿越這鋼筋水泥的沙漠，遠遠地望向了
海洋。
仙人掌會對大海有所想望嗎？我不知道，這有點匪夷所思。我想要問她是什麼
時候，什麼樣的時機，會接觸到這樣的一部以她的年紀來說有點老舊了的電影？但
是她此刻的眼神空靈不似在人間，不知遺落在何處，讓我無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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