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開賣第一天是個星期一的晚上，我下班後雖然感到有點精神不濟（前一
晚又失眠了），卻仍踏著輕快的步伐去儀安房東的便當店跟她會合，然後一起去夜
市展開試賣，雖然狀況不少，不過我卻覺得很有趣。
甚至比幫儀安賣仙人掌更有趣，因為每一分錢都是我自己辛苦做好一杯杯飲料
掙來的。即使是十塊的零錢，都覺得好有份量，彷彿上面有凝重的汗水，我從沒體
會過錢是如此珍貴，這跟薪水直接匯到銀行戶頭的感覺怎麼會差這麼多呢？
而在進貨、擺攤、招呼生意、製作飲料……這連串的過程中，我獲得一種完整
感，一種從頭到尾自己做主的成就，我發現這種感覺令人振奮，同時也驚訝這樣ꨊ爾g驗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極為罕有！
記憶所及，竟是久遠的孩提時代，獨自堆泥巴想像自己蓋一座世界無敵大水壩
的往事。此後似乎再沒有單獨一個人作過什麼具體完整的事情，幾乎都是靠所謂的
分工合作，有時候作完了自己的部分之後就不知道最後成果倒底長什麼樣子。
大學時拜讀過馬克思的工作理論，書中曾論及工業資本主義造成人與工作的異
化疏離，認為人們不再是重頭到尾完成一件事情的主宰者，而是成為了整體生產機
器的一部份，因而不但造成工人與勞動產品之間的疏離，還會造成人與天性以及人
與其他人之間的疏離。直到如今我經歷比較過兩種不同的工作方式後，才深深體會
到這種感覺。
為什麼人非得當個小螺絲釘呢？
我知道自己這樣想很危險，畢竟大多數人都生活在目前的社會當中，而這樣的
一個分工的社會，確實是需要每個人稱職地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夠被建立並
良好的運作。
可是每個人都適合當小螺絲釘嗎？如果每個人都謹守自己的本份，不多跨出一
步，做一些看起來像是額外的事情，這個世界豈不是永遠都會停留在原來的樣子？
但為什麼這個社會鼓勵或要求人們「犧牲自我去追求穩定」，卻似乎不樂意見到有
人願意「犧牲一點穩定去換取更多的可能性」？
「來！這盆仙人掌是送你的！」儀安拿出一盆小小的植物。
「這是仙人掌喔……好怪啊！都沒刺呢？」我左看又看這盆小小的盆栽一點也
不像仙人掌，摸起來柔柔軟軟的像葉子。
「就知道你不識貨，這是姬牡丹，她的學名叫Ariocarpus kotschoubeyanus，
如假包換的仙人掌的一種。」儀安得意的說。
「她的名字會不會太長了點啊……」我聽了後更是一頭霧水。
「反正你就記得，這種Ariocarpus 屬的姬牡丹算是仙人掌中的變種，生長的
非常慢，要長到4-5 公分大的可能要 5-7 年，因為生長緩慢栽培不易，所以是屬
於較高價位的仙人掌。但是花開的很漂亮喔！花會開在生長點附近，有白、黃、粉
紅、桃紅……」
原來儀安聽說我把之前她送我的巧克力供奉起來，一直有點不高興，她覺得那
是要給我吃的，她不希望被我拿來當裝飾品，我解釋說是因為我捨不得吃想當紀念
，所以她今天特地帶了一株很奇怪的仙人掌來，說要送給我當情人節加開店的禮物
，叫我回去可以把巧克力吃了。
「你沒看過木村拓哉跟松隆子演的『戀愛世代嗎』？」儀安突然問我。
「好像有啊，怎樣？」
「戲裡面木村拓哉送她的鮮豔仙人掌，就是開著粉紅的花的牡丹仙人掌啊。」
「哇！妳會不會太走火入魔啦？看電視也在注意仙人掌！」
「走火入魔不好嗎？我才怕你不專業勒，這仙人掌很難栽培的，要用排水性很
好的粗介質當底，而且最好用高腰盆來種根才比較好生長，它還會容易曬傷所以需
遮蔭……」
「仙人掌還怕曬傷喔？」
「你不懂的還很多啦！要好好照顧喔，很珍貴的！我平常都沒有拿來賣的……
有問題記得問我，不要養死了！」
「一定！謝謝你啦！」我開心的接下這株，或者說這朵葉子呈水平放射狀排列
，看起來像朵綠色花朵的仙人掌。
第一天的試賣還算順利，雖然有點手忙腳亂，算算總共弄翻了八杯飲料，搞錯
客人點的口味五次，最慘的是手忙腳亂之下，找零時竟然把五百元大鈔當作一百元
的找給客人，剛開張馬上就虧損了四百塊！
總之……飲料試賣結束收拾好攤位，已經是快要十一點了，第一天自己做生意
真是情況百出……白天的班加上晚上的班，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宿舍，打開
門一副快昏倒在床上的樣子，而習慣當夜貓子的Steven的眼睛則正顯得炯炯有神。
「恭喜你啦，大老闆！」
「不客氣，快累死囉……」
「你知道嗎？如果你真心渴望某一件事，全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喔！
」熱戀中的Steven似乎進入了另一個次元，變得怪怪的。
「哇塞！『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名句耶！」我說。
「你知道喔？」Steven沒嚇到我，顯得有點喪氣。
「我怎麼會不知道，倒是沒想到你的狗嘴裡也會吐出象牙啊？」我勉強回嘴取
笑著，人卻已經整個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一樣累趴在床上了。
「沒啦，小榆介紹我看的啦，呵呵。」只見他一副『戀愛中的呆子』的模樣。
「哦？」這倒讓我有點訝異。
「Jack，這句話我一定要說，其實她不像你講的那魔膚淺……」Steven鄭重的
強調，為他現在的女朋友辯護。
「小榆只是寂寞了點，加上缺乏安全感，基本上還是個很善良的女生，是你把
她形容得太壞了。」
「怎麼說呢？」我心中有點不服氣，不過連移動一下上半身的力量都沒有。
「的確她容易給人敗家女的印象，好像又騷包又愛玩，但是我發現她光彩炫爛
的外表下，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好比她偶爾會介紹我看一些我以前都不會看的蠻
有深度的書，我覺得蠻棒的，跟她在一起蠻有收穫。你只是未曾去了解，你早就在
心中把她給定型了。」
「我可沒有說過覺得她怎樣不好啊，我都是描述事實而已。」
「少來，你明明就覺得她很膚淺沒水準，有男朋友還愛玩又花心，其實她並不
是真的是那麼隨便的女生，要不然我也不會追的那麼辛苦了！」
「說了這麼多，究竟你實際發現了什麼她的優點？」（當初推測她一定很隨便
，很好上的明明就是你自己吧？）我心裡嘀咕著，但沒有說出來。
「目前還很難說得很清楚，但至少我知道她對自己有興趣的東西很執著，雖然
看起來不太認真，那是因為她對不在乎的事情就比較放任其亂七八糟，所以容易被
誤會，其實她還蠻有目標的。」Steven果然變成『戀愛中的呆子』了，不管對方怎
樣都覺得對方很好。
「是喔？」看他這麼維護她，我也懶得回嘴。
「簡單來說她還是很天真，舉動有點過於自我中心，為了自己高興可以比較不
擇手段，所以容易被誤會，至於一些女生比較小心眼或愛慕虛榮的缺點是有的，但
是那很正常，一般普通女生都多少會啊，是你自己太敏感太龜毛……」Steven說一
說就又把問題推到我的身上，好像全天下的錯誤都是因為我太龜毛，都是因為我想
太多。
「是喔，看起來你挺了解她的嘛！」我也懶得跟他爭辯。
「也不是我厲害，嗯，應該是說除了是因為我厲害之外，主要是你自己那時候
腳踏兩條船，太分心了，當然感覺不到。」
「喂！我哪有？你別再提了啦～」
「哈哈！我都不在意你跟她的事了你還在意個屁？怎樣，今天生意好不好？好
玩嗎？」
「還好欸，第一天而已。」我心虛地一語帶過。
當然不能讓他知道我出了不少糗，否則肯定會被嘲笑死，而且我之前還說了那
麼多大話，沒想到看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情，也會讓我搞到手忙腳亂，可真不比作實
驗來的輕鬆，不但要事先準備好原料，足夠的補充水、冰塊，還得準備吸管、杯子
、袋子……等一堆拉哩拉雜的東西，客人一堆還得記好誰點了什麼，不能弄錯速度
還得快，製作的時候還要注意衛生清潔不能讓客人覺得你的東西很髒，當然找錢也
很麻煩，遇到拿到大鈔的客人真是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
幸好有個儀安可以互相幫忙，有時候她幫我招呼客人跟弄飲料，有時候我幫她
搬動仙人掌的盆子，或者阻止小朋友亂摸仙人掌，以免被刺到，特別是那個什麼『
白烏帽子』的，小朋友都以為它毛茸茸的不會刺人很愛亂玩它。
怎麼說呢？就是很像一對一起作小生意的夫妻吧……我在心裡偷偷幻想。只是
不知道會不會有實現的一天。現在只能把這種感覺存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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