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雨傘】 --Story by aska
紅色郵筒
那一年我十五歲，這是記憶盒子裡的故事。
天氣預報偶爾會騙人。
雖說偶爾，其實是常常發生的事情。
不過那一天，播報員並沒有騙我，雨真的下的很大。
如果要將各種天氣用音樂來形容，雨天應該比較適合帶有淡淡憂鬱的爵士樂。
樂手在關鍵的章節吹著靈魂似的小喇叭，輕和著鼓聲的節奏。
放學後，時間搭配的很好，雨已經開始下起來。我拿出早晨準備的透明雨傘，
略顯驕傲地走出校門。
為什麼要驕傲呢？因為我認為記得帶傘的人，是心思縝密的，也顯示出所謂成
熟的象徵。（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
在學校外，圍牆轉角，我看到一個女孩蹲在地上，任著天上的雨，濕潤她的身
體。我掙扎了一會，決定走向前去。
「要一起撐傘嗎？」我開口問。
她聽到後，給我一個冰冷的眼神，竟然讓我不自覺的顫抖。
『你生日幾號？』
「七月十二日。」
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一時之間覺得她可能有精神疾病。
『巨蟹座，好男人型。好吧，你陪我回家。』她說。
用星座來分辨好人壞人，我完全無法理解，難道是最新的流行？
她站起身甩了甩頭髮，用手拍拍牛仔褲，然後露出美好的臉龐。
我嚇了一跳，第一次遇到這麼優美的女孩，臉上的輪廓散發出舒服的味道。
『你還愣在那兒幹麻，走了啊！』
「喔。」
我趕緊將雨傘撐在她上頭，她也輕輕的將身體靠過來。在步行之間，我的右手
感覺到她左臂的冰冷，而這樣的身體接觸已經足夠讓我心律不整了。
本來想問她，為什麼這樣的雨天，妳要蹲在那裡淋雨？為什麼不到商家的屋簷
下躲雨呢？
不過一瞧見她冰冷的表情，問號只好往嘴巴裡吞回去。
『你還是高中生啊？』
「當然囉。」
我指了指身上的制服。
『可是你看起一點都不像學生，太老氣了。』
「那還真是抱歉唷！」我賭氣地說。
『沒關係，我還可以接受。』
怪了。我為何要在乎妳接不接受。
「那妳呢？又是幾歲啊？」
『我大學都快畢業了。』
「這樣啊。」
我在心裡稍微算了一下，至少相差六歲。
然後話題到這裡稍微停止了一會，她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吩咐我左轉。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
「老實說，有一點。」
『你要這麼想也無所謂，不過啊，就某方面來說，每個人都有奇怪的因子存在
唷。』
她的口吻好像全世界都與她作對，只有她思路清晰一般。
『你不相信嗎？我舉個例子給你聽好了。』
『很多人脫下襪子之後，都會拿起來聞味道，也有人老是一邊騎著機車一邊唱
歌的，對吧？那麼你說，這些人奇不奇怪。』
「可是妳說的這些，頂多只能稱為習慣，不算strange吧？」
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客觀。
『不，這些習慣就叫奇怪，該不會你也會做這些事情吧？』
偏頭想了一下，好像都曾做過，於是我承認的說。
「雖然不常，但都做過。」
『真是要不得。』她說。
我嘆了一口氣。（明明奇怪的是妳自己。）
她突然在一個巷口停了下來，剛開始我沒有注意到，讓她淋到一點雨，然後再
將雨傘撐回她頭上。
『我家到了。』
我抬頭望了一下，是一棟隨處可見的公寓，平板又無新意，實在不是適合她這
麼特別的人。（至少我是這麼想。）
『你要不要上來坐一會？』
我看了她一眼，神情還算輕鬆，不像日劇女主角那般深情，也沒韓劇的彆扭。
她說的那麼輕鬆，於是換我「奇怪」起來。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男生，況且我跟
她才剛剛認識，進展這麼快我也有矜持（別怪我，這種年紀的思春少年總是想
得特別多。）
『怎麼，又愣在那裡，怕我吃了你阿？我是看你身上也都淋濕了，到我家整理
一下再走吧。』
那隻嬌小的雨傘的確沒有完全遮住身高較高的我，所以下半身早已黏搭搭，於
是我也只好跟著上去。（只好）
她的房間裡，只有一種東西最多，那就是書。
我第一次見到人家家裡塞滿了那麼多的書，幾乎每一面牆上都擺著書櫃，裡面
也擠滿密密麻麻的各式書籍，就像走進一個小型的圖書館似的。
『看書是我唯一的嗜好。』她像在跟我解釋著。
「嗯…該怎麼說，我覺得喜歡閱讀的女孩子很有魅力。」
『是嗎，不過你知道嗎？在古代是不讓女人讀書的唷！現在不是也還流傳那句
話嗎，女子無才便是德。』
「不過那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的謬論喔。」
她對我愉悅地笑起來，我也輕輕回了一個笑容，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貼近了許
多。
我借了她家的浴室，沖了澡，而她利用我洗澡的時間，將我的制服烘乾。
之後，換她洗澡時。我從書櫃上找了一本小說來看，哈金的《等待》。
那是一本還算厚的書，我難得投入地讀著。看沒幾頁她就從浴室裡走出來。
她穿著乳白色的浴袍，用白色的毛巾擦拭著頭髮，然後在我身邊坐下來。
『雨還在下，我看你晚點再走好了，趕時間嗎？』她說。
「不趕，可是我留在這對妳不太方便吧？」
『一點也不會唷，我正想找人講講話。』
我從她身上聞到淡淡洗髮乳的清香，浴袍上的白皙頸子令我窒息般暈眩。
『你喜歡這本書啊？』
她比了我手上的《等待》。
「不知道，剛才隨手就拿了。」
『如果你喜歡就先帶回去看吧。』
「謝謝。」
我欣然接受。因為這樣或許就有個可以再見到她的理由。
『我放個音樂喔。』
「好啊。」
如同預料般，從她音箱裡傳來的，是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古典樂，不過我也做
作的佯裝喜歡。（男人的劣根性。）
『其實，我昨天剛跟我男朋友分手。』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因為太突然我沒有作什麼反應，表情跟死魚沒什麼兩樣。
『他是一個汽車銷售員，因為已經三十三歲了，最近被家裡的人逼婚，於是在
前幾天向我求婚。』
「喔。」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麼。
『然而我卻沒有答應他。因為不行，你知道嗎？不是不想喔。跟他在一起的日
子裡，我都會想著，好吧，這一輩子就跟著他了，雖然他對文學沒什麼興趣
，可是對我卻很溫柔，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對象，你懂嗎？』
「嗯。」
『可是還是不行啊。現在的我還沒做出任何有成就的事，連一個最簡單的自我
滿足都沒有，滿腦子裡都是一些非社會性的想法，答應他的話一定會逐漸變
得不幸的。』
「我大概懂。」
其實這些對十五歲的我而言，就像火星人的音樂。
『結果因為這樣，他竟然跟我提出分手。還說了一堆祝我幸福，妳會找到更好
的人之類的假話。我聽了好難過，比想像中的還要難過。我一直是那麼的愛
他，他怎麼可以如此自私，如此不顧我的感受，他怎麼可以……』
說到這裡，她無預警地哭了。眼淚如窗上的雨水般滑落，右手緊緊地抓住我。
「別這樣。」
我對女人的淚水，是最沒輒的，只能不知所措地拍著她的肩膀。
結果，她順勢的靠上我的胸口，繼續她的眼淚。
『對不起，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嗯，哭出來會好一點。」
於是，我眺望著天空的雨，安靜的摟著她。
天空也染上灰色心情。
等她哭完之後，雨也停了。
在我要回家之前，她的心情稍微穩定下來，將那本《等待》遞給我。
『這本先借你回家看吧。』
「嗯，謝謝。」
『還有，可不可以把你的雨傘給我？』
「給妳是可以，可是那種塑膠傘是最便宜的那種，7-11就買的到，沒什麼特別
的啊？」
『當然是因為那是你的雨傘阿。』
我愣了一下，在她家的門口。
『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是偶然的唷，我相信，今天跟你的相遇一
定代表著什麼，所以我想留下一件關於你的東西，可以嗎？』
「好阿。」我開心地說。
在走之前，我忽然想到一句話，來自我喜歡的作家，我試著開口。
「村上春樹在《1973年的彈珠玩具》上的第一頁是這麼寫的：
世界上有什麼不會失去的東西嗎？
我相信有，妳最好也相信。
我想如果用在人的個性上，非常的貼切。所以請妳不要隨便改變自己，非社
會性就非社會性嘛，也沒什麼不好。老實說，現在的妳非常迷人，我相信他
喜歡的也是這樣的妳，請妳一定要振作起來，好嗎？」
我說完後，她的眼神有些晃動，然後忽然靠上來給我一個吻。
我的手腳竟僵直起來，身體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電流。
『真意外，你這種小鬼也會安慰人啊！』
她露出了全世界最美的微笑。
「呵呵，多謝稱讚喔。這倒是妳今天第一次讚美我。」
我勉強讓自己清醒過來。
『最後，謝謝你今天陪我。』
「那妳應該謝那把雨傘，沒有它我也不會遇到妳。」
『嗯，說也是。』
「好了，那我走了。」
『再見。』
印象中，我好像就這樣離開了她家。
在走回自己家裡的路上，身上好像還殘存著夢幻的痕跡、心頭的盪漾，以及嘴
上那吻的觸感。
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她。
隔沒幾天，拿書去還的時候，她的鄰居告訴我她搬家了。從鄰居的陽台望去，
房子裡空空蕩蕩，就像沒有靈魂的軀體。
我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尋找她的資訊，那天甚至連姓名也沒有問。於是我只能放
任時間的河流，沖淡那個下午的邂逅。
當時的我以為，像這樣的相遇，只不過是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過程，一直到現在
才知道，那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值得珍惜。
如今那本《等待》一直擺放在我的書櫃上，然而她呢？是否還留著那把雨傘？
是否還過得快樂？妳不是說過，我們的相遇一定代表什麼，可以請妳告訴我答
案嗎？
然而這些問題，我卻只能交付窗外的雨，請它幫我傳達，這份想念的訊息。
-End-
妳生日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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