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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希望回到那一天，你們在下五子棋，他們在玩桌球，而我在一旁寫譜的星期
天下午，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天很藍，有涼涼的風，李老師家的院子
裡有好幾棵樹，樹下蚊子有點多。像是昨天，又像是很久以前，時間之於我有
些錯亂，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你坐在李老師家門口的板凳上吃西瓜，看起
來像是國中時的模樣，可是一轉眼，場景又換成了愛河旁邊，你卻是現在的樣
子，但也還在吃西瓜，然後我就醒了，而且是笑醒的。醒來後一直在想，我們
幾個人當中，這麼多年來都沒變的，也許就是你夢中吃西瓜的樣子。
可是我們都知道從前是回不去的從前，對吧？我因為這樣而又難過了起來，彷
彿置身在一座幽深的隧道中，回頭是一片漆黑，沒有往回走的出口。於是我又
轉過身來，或許只能朝著前方那微弱光芒的地方慢慢前進，只是當我亦步亦趨
，很小心翼翼地走到那道光芒前面時，卻發現它不是出口，而只是一盞燒到盡
頭的燭火，就在我看清楚前，它也熄滅了。這時的我無論如何呼救，都沒人可
以聽見，當然也不會有人來救我。到了最後，我只能在頭尾兩端都封閉的狹長
世界裡窒息而死。
你知道嗎？這就是我的人生。跟看起來的樣子很不一樣，對吧？但沒辦法，我
是真的這樣認為。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是真正的明白身邊的別人，因為
我們生下來就是孤孤單單的個體，誰也不能真正完全明白另一個人。於是，後
來我們學著溝通，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想多懂別人一點，也想讓別人多懂我們
一點。但我認為那一切其實都是多餘的，因為語言可以修飾，動作要合乎禮節
，所以根本就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感情傳達出去，唯一有效的溝通，就只有音樂
而已。這就是我不能離開這條路的原因，一旦離開了，我存在的意義也就隨失
結束了。那些虛偽而喬裝的面具下，我完全不知道別人想表達什麼，也沒有傳
達自己想法的能力。所以你明白了嗎？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明白的，也唯有你才
知道我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今天晚上的演出，對我而言並不僅只是表演而已，你曾說過，只要有心，就到
處都可以是舞台。那時我也很認同，可是之後再想，就算人生無處不可以是舞
台，但觀眾呢？那些觀眾他們能夠看得懂嗎？如果我在一個舞台上吹奏出最美
的天籟，可是台下的販夫走卒卻完全視若無睹，那我的演出有什麼意義呢？也
許你要說我太固執了，但我卻是真心地這樣認為，這世上的一切都是一體兩面
的，而我太在意這世界給我的回應，漆黑夜裡孤單的舞步我已經旋轉又旋轉地
跳了太久，那是很可怕的。
因此我很慶幸，這幾年一直有你們在身邊，儘管大家都笑我婆婆媽媽，但那是
我唯一能讓大家看見我的方式，所以不管多疲累的工作我都願意幫忙做。而也
惟有你們不嫌棄我的多餘，願意讓我這樣其實沒有任何特色的人一起跟隨著。
這就是我非得在今天晚上結束生命的原因，當離開這座有你們的舞台後，我將
一無所有，也將不再具有獨立的存在價值。我們曾經聊過，如果有一天終將放
棄音樂這條路，那會是什麼感覺，而現在我知道了。當一個人處在徹徹底底的
寒冷當中時，其實沒有任何感覺，就只剩下絕望而已。所以我覺得在某個方面
，我也要很感激你，還記得我們有個約定嗎？
說好的，非到萬不得已時，絕對不要離開這個學校，不要離開大家。我做到了
，三年終於過完，至少我在畢業展演上有個完美的句點了，對吧？多少個無法
釋懷的夜裡，每當禁不住想要拿起我媽那些藥瓶時，我總想起這個約定，於是
又縮回了手，一直撐到了今天，總算完成了心願。
同樣的滋味，在手受傷的那一晚也很強烈，但我慶幸的是那天晚上有你，在那
相擁而眠的夜裡，是你的溫度讓我還有活著的勇氣，是你讓我對這世界還有期
待，雖然幾乎無法上台獨奏了，但你還願意跟我三手聯彈。不過，你知道，那
並不是我要的，對吧？所以那一晚過後，我決定不計任何代價，就算從此之後
手不能動了也無所謂，我一定要在台上，用我的雙簧管，讓大家聽見我想說的
話。儘管可能聽得懂的也只剩下台下的你。
我有看見你喔，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你不該在那裡的呀，不是嗎？所以我羨慕
你的豁達，羨慕你的無所謂，羨慕你曾說過的玩家心願，就這樣讓自己瀟灑地
活在這世上。那是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也或許那就是我被你吸引的原因，
總在似有若無間，你讓我看見了自己所嚮往的自由，也讓我察覺出自己心裡的
黑暗。
是否還記得呢？我說你很像《挪威的森林》那本書裡的男主角，沒想到就一語
成讖了，最後我也要這樣孤單單地死去了。很遺憾，請原諒我無法親口跟你道
別，只能寫這樣一封長長的信給你，但這卻是我唯一還能做的。今天晚上，我
已經把自己所有能燃燒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燃燒殆盡了，即便繼續活著，恐怕
也只會造成別人的負擔，只會讓你跟其他人繼續為我擔心而已，但我並不想要
那樣，更何況，這當下的我已經完全沒有任何遺憾，如同盛開過後的曇花，燦
爛過後，就不留任何憾恨，唯一掛心的，只有大家，還有你。
真的很抱歉，我似乎永遠無法擺脫內心的困難，這可能就是我最大的缺點，而
感謝你始終陪著我，包容這些缺點。我就要把自己永遠地沉浸到內心裡那片冰
冷的藍色世界裡了，希望那裡聽得見雙簧管的旋律，也看得見你吃西瓜的樣子。
你要記得我的身上的每個位置的線條喔，就像那天晚上我拉著你的手，慢慢地
劃過去的痕跡，我到現在都沒忘記你指尖觸摸過的感覺，希望你也別忘了。也
要記得我今晚在舞台上的樣子，你說那套禮服很好看，所以我就算存夠了可以
買新衣服的錢，但也不想真的去買，寧可穿舊的上台，然後你要記得那首曲子
，但願第一次吹奏出來，沒有太大的瑕疵。我已經做完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現在躺在床邊，一邊給你寫信，一邊滿足且幸福地微笑著。
最後一次，跟你說抱歉，我知道你對我的好，但很遺憾我這樣的人無法適度地
回報，就算我也喜歡你；也真的是最後一次，我想真心地跟你說謝謝，謝謝你
曾經這樣陪伴我。
小橘』
-待續-
其實我不需要那些道歉與感謝，我只希望妳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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