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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的和弦很簡單，但是中間太多次轉調，所以一定要有漸層感，不能說轉就
轉，那太突兀，也太草率，跟原本的曲風會不相符合。原本的主旋律本來是雙
簧管，我們可以改用中提琴，低音的伴奏當然是低音大提琴，而我跟柚子就做
雙鋼琴的部份。」接著，龍眼把譜翻開，一一說明每個段落所要求的部份。我
對當年那場演奏已經沒剩下多少印象，每次想起來時，腦海裡幾乎都是小橘的身
影而已，至於旋律如何卻只記得一些片段，即使在東京曾聽龍眼又獨奏過一次，
但曲子高低轉折實在太多，也難以記得清楚。此刻對著曲譜一一細看，這才驚嘆
於當年小橘譜曲的才華。
「她如果還在，一定可以寫出更多更經典的曲子。」仔細地看完譜，桃子嘆口氣
說。她平常做錄音工作，別人的歌聽得多了，通常都沒有什麼反應，但看完這首
曲，卻也跟我有一樣的感想。
「時間不多，能練習的機會也很少，大家有沒有問題？」龍眼看看大家，而我們
都一致搖頭。
大媽有她自己的辦公室，平常很少遇到，難得我們開會時她進來過幾次，總是面
帶微笑地問大家有沒有其他需要。我知道她很想幫忙，畢竟小橘以前是她的直屬
學妹，能在這時候辦一場追思音樂會，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十年前那一晚，我
們都因為小橘的死而使得生命從此殘缺，但也在十年後，我們何其有幸還能聚在
一起。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鐵工廠的老闆很高興，他終於不用提心吊膽，怕我這個
後起之秀真的自立門戶，搶走他的生意。我撥了電話給大媽，她很爽快地叫我過
去面試，而且不過一杯咖啡的時間，我就被錄取聘用。說是香火之情也好，或是
因為小橘而愛屋及烏也好，我都覺得她真正的意圖還是在龍眼身上，那場面試，
話題很少跟我這個主角有關，大媽問來問去還是在問我有沒有龍眼的消息。
而那之後沒多久的一個晚上，幫一個要求很多的樂團錄完音，桃子跟我都筋疲力
盡，她幾乎連續兩天不眠不休，而我除了文化中心那邊的行政事務，回家也得跟
她接力一起工作。
好不容易才完工，正想一起出去覓食，沒想到電話響起，柚子說他跟龍眼就在樓
下。
「你這樣子看起來像樣多了。」端詳已經兩眼無神，非常恍惚的我一番，柚子說
現在的工作真是太適合我了。
「我寧可只負責幫忙訂便當就好。」我說。真懷念以前展演時的工作，現在才覺
得那真是美好。
「看來妳在日本真的找到了好東西。」另一邊，龍眼叼著香菸，看了我一眼後，
他對桃子說。
「還好，說是璞玉，但其實也是頑石。」一樣也叼著菸，雖然疲倦，但是口氣依
舊倨傲，絲毫不下於龍眼。桃子也看我一眼，說：「要讓一顆石頭聽懂人話可真
難。」
「至少現在算是成功的？」龍眼說。
「孺子可教。」而桃子點頭。
我很像一顆石頭嗎？那天晚上回家後，我問桃子。她洗過澡，根本就跟以前我認
識的她完全不一樣了，穿著寬大的上衣，抱著抱枕，賴在我的床邊，手上拿著的
是晚上龍眼印給大家的樂譜，但眼睛根本沒在看，我發現的她的目光焦點其實都
在電視螢幕上。桃子說我當然是石頭，當每個人都知道什麼才是對的時，只有我
還堅持自己的想法跟感覺。
「不過與其說是石頭，不如說是烏龜，而且是只躲在自己世界裡的烏龜。」她說。
「所以以前的小橘也是烏龜嗎？」我停下手上的筆記，轉過頭來問她。
「至少她是漂亮的烏龜，而你充其量不過是一隻會說日文的烏龜。」
「去妳媽的。」然後我手上的筆就朝她飛過去了。
我還是不曉得這樣能不能算是愛情，但至少跟桃子在一起時，自己的心是平靜的
，儘管我們生活的話題中還是會經常提到小橘，但桃子總明白地讓我知道：只要
我願意積極一點面對未來的人生，她對我思念小橘的事並不在意。最後我聽了她
的建議，婉拒了鐵工廠老闆的盛情好意，選擇留了下來，也順利在文化中心上班
，同時幫忙協助錄音，只是從此以後桃子就不肯繼續支付我薪水了，她說那點薪
資只夠當作是我補貼房貸的部份。
龍眼剛下飛機，就約了柚子一起來，他剛結束香港的活動，原本應該跟著樂團，
直接飛往美國的，但是卻中途請假，跑回台灣。在全天候營業的茶店裡，他提了
一個提議。
「我不覺得你這根本不能算是提議，你自己早就決定了，只是要大家照做而已。」
桃子瞪他一眼，然後打了個哈欠。我伸手過去幫她按摩一下肩膀。
「在單身的人面前表現親熱是有罪的。」瞄一眼，龍眼又繼續說：「所以這個構
想很簡單，原本我最擔心的是場地問題，但現在蓮霧在文化中心上班，一切就好
解決了。」
「說是我在文化中心上班，不如說大媽對你還餘情未了，你龍眼哥提出來的要求
，她還有什麼拒絕空間？」換我將他一軍。旁邊柚子說既然要辦演奏會，不如
盛大舉行，把以前認識的人全都找回來，雖然老鼠跟技安妹早就不知道消失何方
了，但他最近跟育舒倒是有聯絡，那個男人婆參加的舞團也要籌備公演中。
「那我來問比較快。」我冷笑一聲，說：「他們劇團租用場地的案子現在是我在
審，能不能過關是看我臉色。」
大家都笑了出來，說是風水輪流轉，以前她老是瞧不起我們音樂科，現在可好，
還真是報應不爽。不過就在那一陣笑完後，龍眼卻說我現在的刻薄樣子跟桃子愈
來愈像了。
「所以呢，決定怎麼樣？別管他媽的什麼舞團了，就我們自己弄這個音樂演奏會
，要不要？」他把手一攤，問大家意見。
「你一向是老大，你說了算。」柚子先點頭。
「我沒有說不要的理由。」桃子也說。然後大家一起看著我。
「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對她說，十年了，那些好的與不好的記憶，直到今天我都還
念念不忘，在她死後，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殘缺的，好像生命或靈魂有一部分也
跟著她一起死去，所以只好窩囊地逃走，還自以為可以躲到一個跟那段記憶完
全無關的世界裡去。沒想到一轉眼就這樣過去了十年，最後我終於還是回到這
城市，還是回到這裡。不過，我覺得很慶幸，至少當我再回來時，才發現你們
都沒放棄我。」看著桃子，我只剩下感激與感動的心情。
「以前小橘最愛說的兩個字是謝謝，現在我也要這樣對你們說。她曾經是我最大
的夢想，也是唯一的寄託，即使到了現在，我還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愛情究竟是
怎樣的，但至少我有桃子願意陪我，也有你們兩個好朋友，不管基於什麼理由
，就像當年龍眼說的，我們五個人少了誰都是殘缺，也像柚子說的，其實小橘
還在，只要我們對她還有思念，她就不曾真的離開過。」我把手伸出來，握著
桃子，眼裡不知何時已經流下了眼淚，但還是繼續說：「曾經，小橘的死是我心
裡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結，但或許就像桃子說的，小橘離開後，其實我們每個人
就都殘缺了。所以為了我自私的逃走，我也要跟你們說聲抱歉。但那是以前，現
在跟以後都不會了，雖然那個結依舊在，但我還是會努力往前走，就像你們一樣
，至少為了桃子，我會好好地，也勇敢地活著。」
「別以為你是主角就可以佔用篇幅地說個沒完喔。」龍眼無視於我的眼淚，他說。
「你可以給答案了嗎？要或不要，最多只需要兩個字就好了。」柚子也說。
「我很感動，但也要提醒你，把我弄哭的下場可不好過。」連桃子都說。
「那就辦吧，這是我們唯一能為她做的，也是我們非做不可的。」於是，我說。
-待續-
一場追思紀念音樂會，在她逝世十週年後。
給我們最親愛的小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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