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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新機場果然很有國際大機場的時尚氣息。直到飛機起飛時，我都還在為了機
場的遼闊與現代感而讚嘆不已。陪著芋頭搭乘新幹線到大阪，她去探訪住在那兒
的親戚，途中，看著列車窗外的富士山，她若有所思地說：「人跟人之間的感情
真的也能像富士山上的積雪一樣永不融化嗎？」
「對有些人來說應該可以。」我點頭。說話時，想起桃子跟龍眼他們。
同樣是帶著簡單的行李，她準備的是要在大阪停留幾天時所需要的換洗衣物，而
我的背包裡裝的則是極少數需要帶回台灣的東西。到了大阪，去天守閣晃了一晃
後，她要去親戚家，而我就要轉車往機場去了。之所以拐了個大彎，跑到大阪來
搭飛機，主要還是因為芋頭希望這三個小時的新幹線車程能有人陪，而我除了東
京，日本的其他地方則從來沒去過。
那天，在小山屋的工作結束後，芋頭忽然問我是否急著回家，搖搖頭，她說那好
，咱們去鐵塔逛逛。早過了可以上鐵塔看夜景的開放時段，我們就在地面上仰望
。細雨斜斜，亮黃色燈光把東京鐵塔映得很美。芋頭忽然問了我一個怪問題，她
說：「那個死掉的女孩子跟我真的很像嗎？」
我不作聲，既沒去推敲她何以知道小橘，也沒揣測她接下來想表達的內容。芋頭
說幾天前，她上班前，就在步出地鐵站，快要走到小山屋時，遇到了原本想來找
我道別的桃子，兩個人就在附近聊了一下子。
「還記得嗎？那天我遲到了。到了店裡，你問我怎麼會遲到，我說因為睡過頭。」
芋頭說：「很抱歉我騙了你。」
凝著眉，我想知道她跟桃子聊了些什麼。
「雖然桃子姊希望我不要提起那天的對話，但想了想，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
坐在鐵塔園區入口旁的屋簷下，芋頭說：「本來已經想好了很多話，可是現在思
緒卻又有點複雜，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妳從結論開始說也行。」我說。
「結論就是我覺得你應該回台灣。就像桃子姊說的一樣，每個人都應該朝著前方
走，就算心裡背負了再多的傷痛跟遺憾，但還活著的人，有義務連著已經死去
的人的那部份一起活著，而且要活得更精采。」
「所以妳知道小橘的事了？」
「桃子姊沒說很多，我只知道她跟我長得有點像。」芋頭說：「但我們是不一樣
的，小橘是小橘，我是我。儘管我現在的年紀跟當初她過世時的年紀差不多。」
「是差不多。」我點點頭。
「可是在你心裡，多少會把我當成她，對吧？」
我又點頭，但還是解釋了一下，那只限於我想要回報給小橘的部份，都是一些當
年我沒能給她的關心。
「我想也是，否則平白無故地，你也不會讓我這樣依賴著，對不對？」芋頭說：
「可是這樣對我來說很不公平喔，畢竟我是我，我是芋頭呀。雖然讓你一天到晚
照顧著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很多麻煩都有你替我解決，然而你認為那是你在
對小橘好，卻不是在對芋頭好，對吧？」
「沒有這麼嚴重吧？」我說：「我當然知道妳跟她是不一樣的呀。」
「但如果我今天跟她很不像，不管是個性或外表，你還會對我一樣好嗎？」她問
，而我就答不出來了。
沉默了好久，離開鐵塔時，雨停了，電車的末班車也走了，我們順著馬路慢慢往
前走，芋頭在便利商店裡買了兩杯熱咖啡，一杯給我。
「桃子姊很關心你。」
「我知道，我們是很多年的老朋友，跟龍眼一起都是高中同學。」
「是比一般朋友還要關心的程度喔。」
點點頭，我說這是一定的，那幾年在李老師家、在學校，我們累積的交情，跟那
些患難與共的過去，確實是比一般人有更堅定的友誼。
「雖然我會很捨不得你，但我更相信他們的看法。」芋頭說：「他們一定知道怎
樣才是對你好的方向。」
「那是他們不知道我在日本的生活呀，所以才會希望我回台灣。」我說。
「你在日本的日常生活沒問題，但是真的快樂嗎？」她問我：「你真的不想再玩
音樂了嗎？真的在這裡就可以過得比較開心嗎？從那天跟桃子姊聊過後，我是很
認真地在想，也在觀察。坦白講，我一點都不認為你是開心的。」
無言，我也知道自己並不快樂。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不回台灣去一趟，把心裡那些結給解開，讓自己再當一個
快樂的人呢？」芋頭說：「不笑的你很帥，但笑起來應該會更帥。」
能否拋去心裡的回憶是一回事，但要不要好好地繼續活下去則是另一回事；而我
們誰都知道，回憶是不可能拋下的，就像很久以前渡邊跟我說的，每個人都會有
些非常深刻的回憶，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忽略的。正因為有那些曾經發生過的
事情，所以我們才有了現在，而既然人還活著，那麼就只好繼續認真地活下去，
而且要試著解開那些心裡的結，再看見新的陽光。
「如果解開了那些心裡的結，我會再回來的。」在天守閣附近搭地鐵時，我跟芋
頭說。
「就算沒有解開，你還是可以回來。」她笑得很燦爛，說：「不過回來是看芋頭
，而不是看很像小橘的女孩喔。」
揹著簡單的一包行李，上了飛機時，我腦海裡不斷迴繞的，只剩下在地鐵站入口
，芋頭最後的幾句話：「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所屬於的世界，為了你自己，為了
小橘，為了每個關心你的人，別再逃避了，這個暫時休息的地方你已經待了太久
，就算是沉睡，也應該睡醒了。」
想到這裡，飛機在漫長的加速後，終於拉高機鼻，開始升空。我看看小窗外的景
色，芋頭應該已經抵達親戚家了吧？再過一個星期，她就要開學，有了新生活了
，雖然依舊在小山屋打工，也接手了我繼承自渡邊那兒的小宿舍，但新的未來終
究是不同的，在學校裡，她會有新朋友，也可能就談幾個戀愛。
至於我，移開視線，輕閉眼睛，腦海裡慢慢地出現一些好久好久以前的畫面，我
們穿著工作人員的制服，但是一堆人都赤著腳，有些人在收譜架，有些人在搬樂
器，我收拾完便當盒後，則過去協助幾個女生一起推鋼琴。然後我又想到，那一
年，在老舊磚牆邊，幾棵樹下，是星期天的午後，龍眼跟桃子用桌球廝殺，打得
難分難解，小橘還在角落桌邊寫譜，而柚子則因為講了髒話被罰站，我在角落發
呆，也想起曾有一天，音樂教室下課後，小橘牽著腳踏車，背對著滿天夕照彩霞
，要回家時的美麗身影。
好久好久了，那些都不再回來的故事。我一直以為自己真的逃得夠遠也夠久了，
熟知這道本以為很堅固的堡壘，卻這麼輕易就被擊潰了，龍眼沒說什麼，桃子也
沒刻意勉強我，然而他們的話卻句句都打穿了我的防衛線，讓我毫無辯駁能力。
之後會怎樣呢？我一點都不敢想。朦朧中睡去前，腦海裡是小橘拉著我的手，輕
撫過她身體曲線的指尖觸感。
-待續-
我逃不出最深心裡的思念，是因為妳始終都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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