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司令台邊已經空無一人，往校門口走過去，亮黃色的燈光一路都是，但燈影下也
不見人跡。我仔細地四處張望，在校園裡還差點被突起於地面的樹根絆倒。走了
兩圈都沒發現小橘，再打她手機時也直接進入語音信箱。
「她沒回家，打過電話了，我現在在學校附近晃晃看，有消息再跟你說。」改撥
給桃子，她語氣裡也透著擔心。
人呢？有種莫名的擔憂，我從校門口出來，沿著圍牆邊走。學校不在市中心，周
遭都是寬大的馬路，但這時間車輛也少。一邊走，我不斷到處看，路邊偶而還有
散步的人，但就是沒有小橘。
她會去了哪裡呢？走完一圈學校，一無所獲，我打電話給柚子，請他也幫我看看
，說不定小橘又回學校，然而柚子跑去查了琴房的練習登記，上頭沒有她的名字
，況且現在都晚上九點多了，琴房也要關燈了，根本不會接受登記練習。
「你打打其他同學的電話，順便打給大媽問問，看有沒有消息吧。」病急亂投醫
，但也沒辦法了，明知道小橘除了我們，基本上沒什麼朋友了，但我還是叫柚子
打電話。說著，我伸手攔輛計程車，請他往愛河過去。
那是我們散步的地方，如果不在學校，或許她會想要一個人在這裡走走。在車上
時，我的心裡很焦急，時而看看車窗外有沒有熟悉的身影，時而又看看手機，說
不定小橘會想打給我，只是每次撥打她的號碼，卻總是無人回應。
在五福路下車，我沿著堤防，幾乎是小跑步的前進，然而縱使跑得一身汗，也一
樣沒有發現，我又想，會不會反而是我來得快了？如果小橘搭的是公車，那現在
搞不好還在車上？
而她未必是不想跟誰聯繫，只是剛好手機沒電了，所以現在無法取得聯絡？我試
圖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卻一點都沒有辦法相信，在堤岸邊走了又走，我的腿開始
有點疲勞，可是卻怎麼也放不下心，一直走到很晚了，老媽打電話來，我說現在
還在忙展演的準備，可能今晚不回去了。
「可是有人來找你呀，」老媽放低了聲音，說：「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快點回家，
因為這女孩子怪怪的。」
「怪怪的？」我一愣。
「沒錯，」老媽小聲地說：「她看起來精神狀況很不好，而且身上在流血。」說
著，她停了一下，然後把話筒交給旁邊的人，我喂了好幾聲後，聽到的是我現在
最想聽到的聲音。
「是我。」小橘有氣無力地說。
「妳跑到哪裡去了？」這話根本是白問，她用我家的電話在跟我說話，現在當然
是在我家。可是著急之下，我覺得不對時也已經問出口了。
「你可以回來一下嗎？」
「好，我馬上回去。」一邊說，我顧不得雙腿的痠痛，一路又跑到大馬路邊，伸
手再攔計程車。上了車，我問小橘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跌倒了。」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只是完全沒有生氣，而這才是讓我最擔
心的。
「跌倒？有沒有怎麼樣？哪裡受了傷？要不要去醫院？我媽呢？叫她先幫妳包紮
一下吧？」急忙忙地說話，我還拍拍司機的椅背，請他盡量開快點。
「沒事，流一點點血而已，」她還是一樣的語調，停了停後，才說：「可是手指
好像不能動了……」
大半夜，老爸跟老媽都先回去了，就剩下我們坐在醫院急診室的長廊邊，質地堅
硬的塑膠椅子上，小橘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呆愣愣地看著已經包紮好的右手。她
從司令台邊離開後，一個人從校門口出來，那當下也沒有什麼注意力，竟然連紅
綠燈都沒仔細看，走到一半時差點被對面的車撞上，對方雖然緊急煞車，沒有造
成嚴重事故，但照後鏡打到了小橘的右手肘跟腰部，她跌倒時身體右側朝下，整
隻右手連支撐都來不及，就這樣折了下去。
「妳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因為你心情好像也不好，而且柚子應該也會去找你。」小橘的聲音始終很平淡
，到頭來每個人原來都在替別人想，結果想著想著就變成了這樣子。
「手機呢？妳的電話完全不通。」
「壞掉了。」細細幽幽的聲音，她說。
「那怎麼會走到我家去？我還跑到愛河邊去找妳。」
「身上沒錢，只好用走的。」她像是失神似地，頭往左右擺擺晃晃，但眼睛看的
始終都是手上的紗布跟繃帶。「我想說你應該晚一點會回家，所以乾脆來等你。」
「真虧得妳居然知道我家地址。」我嘆氣，而小橘依舊面無表情，只說了句她包
包裡有音樂科學生的通訊錄。
現在怎麼辦才好呢？我覺得很睏，都凌晨三四點了，雖然停課後不用早起，但總
不能一整晚耗在醫院，我問小橘想不想回家，但她搖頭。
「妳爸媽不會擔心嗎？」
「爸爸去賭錢，媽媽不在。」
「媽媽不在？」
點點頭，她沒有再說明。我又喟然，看看牆上的鐘，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小橘忽
然問我，是不是這樣子不能吹雙簧管了？那當下我又陷入無話可說的狀況中，急
診室的醫生幫她做了初步的檢查，判斷肘骨關節有挫傷，而手腕跟手指的骨頭也
都有傷，雖然包紮後她稍微恢復了一點知覺，但還要再觀察看看。讓小橘去拿藥
時，我問了一下醫生，想知道這是否會影響吹奏樂器，醫生皺著眉說：「以長遠
來看，如果復健得好應該是沒問題的，影響雖然可能會有，但總是可以克服。不
過就現階段而言，能避免最好是避免，關節之間的傷最需要的就是固定跟休息。」
我回想著醫生說的話，他沒明確地說能或不能，但任誰都聽得出來意思。可是現
在受傷的人是小橘，她在上學期的展演已經把雙簧管的獨奏機會讓給了學妹，所
有的心思全都放在畢業展，要是學校那邊知道了她的情況，恐怕會取消她的獨奏
資格。而我又想，如果小橘的家境繼續這樣惡化下去，恐怕她會跟我一樣得放棄
大學唸音樂，如此一來，她豈不是完了？
「這樣是不是不能吹雙簧管了？」打斷我的思緒，小橘又愣愣地問了一次。
「醫生說能避免就避免，因為會影響復健。」最後我只能照著醫生的話說，轉過
身來，看著小橘一直低頭而垂盪的前額流海，我說：「如果妳不介意，我明天去
問柚子，請他幫忙改一下，畢業展演我陪妳上台，四手可以聯彈，我們三手也一
樣可以，好不好？」
「可是我想吹雙簧管……」她自言自語般地說著，好像完全沒在聽我說話。
「現在手受傷了呀，我們就先不要吹雙簧管，改成彈鋼琴好不好？」像在哄一個
失去玩具的小孩，我輕聲細語地說，但說出口時，心裡其實沉痛萬分。
「我想吹雙簧管……」
「我知道，我知道妳想吹雙簧管，但是現在不方便嘛，鋼琴也可以呀，好不好？」
我又說。
「我只是想吹雙簧管……」說著，一整晚下來，小橘的情緒終於有了波動，她哽
咽著，已經有眼淚流下來。
「這個以後再吹好不好？以後還有機會嘛。」我說著，輕輕擦去她滑落到臉頰上
的淚，但自己卻一陣鼻酸。
「可是已經沒有以後了呀！」眼淚忽然潰決，小橘哭喊著，她的左手掌緊緊握住
因為受傷而不能用力的右手，指甲幾乎都刺進了肉裡，用很不清楚的聲音，滿臉
是眼淚地看著我，激動地哭喊著說：「已經沒有以後了呀，你知道嗎？這就已經
是最後了呀！為什麼到了最後還不讓我吹雙簧管！沒有以後了，沒有機會了，沒
有下次了！已經都沒有了呀……」
-待續-
如果已經沒有未來，那現在我們還有什麼？
我們只剩下彼此而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ｂｂｘ+
by diven + ◢█▄█◤◢ ◢█▄█◤◢ █◢◤◥█◣◥▋ +
--
※ Origin: 交大次世代(bs2.to)
◆ From: 111-252-185-144.dynamic.hinet.net
推 Evening：推薦這篇文章 11/16 20:37
推 sas2158：推薦這篇文章 11/16 2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