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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價有點貴，而且一次要買兩張，付錢時我好心痛。說要請假時，老闆娘有點不
高興，但最後還是答應了，本來她大概認為至少還有芋頭可以上班，沒想到一聽
說我要去聽演奏會，芋頭立刻跟著也去請假，而且還是准假後才來問我能否一起
同行。
「沒想到你是個會聽這種室內樂的人呢。」她說。在特別交代後，今天她穿得很
漂亮，黑色長裙配上紅色外套，算是比較正式的服裝，而我則穿著休閒式的西裝
外套。這種場合，表演者要著禮服，聆聽者也不能太隨便，那是一種禮貌。
「妳也知道『室內樂』這個名詞呀？」我笑著說：「不過這不能只說是室內樂團
，以編制來看，這算得上交響樂團了。室內樂團通常指的是編制較小的管絃樂團
或其它各種重奏樂團，交響樂團的樂器種類比較多。」
「可是都是古典樂，不是嗎？」
「那又未必，雖然這種正式演出大多是以古典樂為主，但如果在學校裡，年輕的
學生就可以玩出各種花樣，隨便什麼樂器都可以搭在一起配合演出，甚至還可
以中西合併，來個中提琴跟洞簫的組合。」
「真的假的？」她很訝異。
笑一下，點點頭，其他的我就不再多說。今天之所以願意帶她來，就是希望有個
人在旁邊，或多或少可以分散一點注意力，不用讓思緒老在過去的回憶中打轉，
然而她問起這些時，不免又讓我想起從前在學校的那些演出，而一想到學校，當
然免不了會想到小橘。
觀眾很多，小小的會場擠滿了人，我們坐在很前面的位置。原本中間偏後一點也
無妨，這種表演又不是看樂手的長相或動作，要光聽音樂的話，中間的音場環境
才是最好的。不過看在芋頭興高采烈，對什麼樂器都很有興趣的份上，我們買的
是正中央的前排位置，坦白講，是又貴又傻的作法。
日本樂團的水準極高，那個指揮的動作充滿感性，讓人看得心嚮往之，不過我卻
沒什麼多餘的感動，畢竟這也不是我今天來的目的，到後來索性閉上眼睛，我專
注地品味在那片齊聲悠揚的樂音中，人家怎麼表現中提琴，可是聽著聽著，我卻
又被雙簧管所吸引。心裡在想，這個雙簧管的吹奏者水準確實不差，可是為了跟
整個樂團取得合諧，他也跟大部分的樂器一樣，都喪失了自己的特色。相較之下
，當年小橘在舞台上的那首獨奏，真是絕無僅有的演出。
上半場結束後，走到外面的休息區抽菸，芋頭臉上有既滿足但又困惑的神情，滿
足是因為剛剛的演出很棒，但困惑的是她其實有太多東西看不懂。
「這是什麼琴？」指著牆壁上的海報，她問。
「低音大提琴。」我說：「以前我有個朋友就學這玩意兒，很不簡單，拉出來的
聲音又沉又厚。」
「那這呢？這小提琴吧？」
「中提才對，它比較大一點，聲音偏中高，但不到小提琴那麼高。」我沒說這就
是自己當年學的樂器，視線也趕緊飄開，就怕她待會會問到雙簧管。
原本打算抽完一根菸就要進去的，但想著想著，我晃到欄杆邊，卻又點了第二根
，只是一口也沒抽，我看著玻璃帷幕外，東京的夜色發起呆來。
「我覺得你的心情不大好。」跟著走近，芋頭有點內咎地說：「如果你覺得我這
樣很煩，會壞了你聽演奏的心情，不然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沒事的，」我給她一個微笑，「我心情沒有不好，只是剛好想到一些事而已，
而那也都過去很久了，不是妳的關係。」
「你想到的那些事跟音樂有關嗎？」
「有一點。」我點頭。
「如果你有煩惱可以跟我說呀，我這個人很常聽人家說心事的。」她笑得很天真
。不過那笑容沒維持多久，見我一臉懷疑，她於是又低下頭來，說：「抱歉，我
又亂講話了。」
不只是現在，芋頭是個很常說抱歉的人，她經常在把不得體的話給說出口後，才
俏皮地說抱歉，大部分人也不會因此而對她真的生氣，頂多只是莞爾一笑。每次
聽她說對不起，我都很容易聯想到小橘以前說謝謝的樣子。
下半場是台灣樂團的演出，這個隸屬於港都的樂團編制很大，而最顯眼的莫過於
擺在指揮旁邊的鋼琴，那是龍眼的位置。
向觀眾鞠躬後，樂團人員就座，指揮是個大約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剛剛轉過來行
禮時，看他表情一臉剛毅，這樣的人應該很難開玩笑，而且恐怕非常嚴厲，不過
我相信龍眼並不會讓他失望。第一首曲子是的貝多芬降Ｂ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二樂
章，雄渾沉鬱的弦樂開場後，幾個轉折，鋼琴開始加入。龍眼彈奏時的神情很專
注，有一種彷彿置身在世界高峰的孤傲感，除了偶而抬眼看看指揮，他幾乎都融
入在音樂中，手指一樣俐落，聲音依舊紮實，那是他最大的特色。一首曲子結束
，現場也投以熱烈掌聲，我一面鼓掌，一面讚嘆，沒想到這些年來，他的技巧比
以前更好，而且表現在音樂中的情感也更強了。
第二首也是一樣，他跟小提琴的穿插將整個樂團的氣勢帶到最高點，聽得讓人血
脈賁張，幾乎連呼吸都有困難，而且我很訝異他左右兩手交互彈奏的技巧，左手
分明還在低音琴鍵上的，但右手已經拉到了很高音的位置，明明是在雙臂幾乎都
完全伸直的狀況下，他卻忽然移動身體，右手位置不變，但左手立刻換到右手的
更右邊去彈奏更高音的琴鍵，速度之快，認鍵之準，讓人嘆為觀止。我看得驚訝
不已，幾乎連嘴巴都忘了闔上，儘管察覺到芋頭就在旁邊滿臉疑惑，但那當下根
本沒時間對她說明，此刻我只想多看一眼龍眼的精湛演出。
一連幾首都是大隊人馬的表演，眼看著時間漸晚，演奏會也接近尾聲，我原本想
要提早離開，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我覺得非常欣慰與滿足，正想趁著換場時站
起身來，帶著芋頭先走，沒想到舞台上的撤場速度也很快，只怕不到一分鐘時間
，台上燈光又亮，於是我只好乖乖再坐下，但這時舞台上已經沒了那些座椅跟譜
架，只剩一架鋼琴，而龍眼行禮後又坐下。
「這個彈鋼琴的好厲害，從頭到尾都是他。」芋頭小聲地對我說。
「他在台灣名氣一定不小。」我點點頭：「宣傳單上被列出來的台灣樂手當中，
除了指揮，他是排在第一個的位置。」
「意思是說，如果我想學鋼琴，應該要找他。」
我又笑笑，也點頭，跟龍眼學鋼琴應該很不錯，但是這個人恐怕挑學生也很嚴格
，就像以前，除非有點本事的人，否則那些期中或期末考的術科，根本沒人敢找
他伴奏，而因為這樣，最後累死的都是因為人緣太好，所以到處幫忙的柚子。
在鋼琴樂聲蔓延開來時，我定了定神，把目光焦點移回舞台上，但奇怪的是龍眼
現在彈奏的曲子卻讓我有點陌生，那曲子的調性很特別，似乎都在幾個大調間游
移來去，而且修飾音很多，但卻不顯得突兀，反而有種迷幻的特色。我有點疑惑
，心想這可能是他們樂團自己編寫的新曲子，可是想想也不怎麼可能，如果是樂
團的創作，那怎麼會只有鋼琴這項樂器在獨奏？又聽了幾個小節後，我忽然開始
覺得不對，這曲子其實我並非第一次聽到，很多年前，在台灣，我聽過這首曲，
只是當年它是用雙簧管吹出來的。
龍眼幾乎是閉著眼睛的，他也不看譜，就這樣全神貫注在手指跟耳朵上，全場觀
眾幾乎都安靜無聲，每個人都在傾聽跟觀看他的演出。我只覺得全身無力，輕靠
在絨布椅背上，雙眼有點睜不開來，腦海中看到的再不是現在的龍眼，而是當年
那個穿著一襲白色禮服的女孩。
從輕靈迷幻開始，然後進入沉鬱跌宕，幾個轉折後，他將曲子帶入高潮，那反覆
不過三五個和弦，卻被他彈得豐富飽滿，而且宛如疾風驟雨，我好想掩住耳朵，
這聲音敲打的力量已經幾乎穿透了耳膜，把我殘存的靈魂擊得粉碎。就在我忍不
住，想要不顧禮貌，急忙拔腿逃走時，他的演奏瞬間結束，連續幾個收尾的頓點
非常用力，就這樣讓這首曲子畫下句點，而他也毫不猶豫地起身，就向觀眾鞠躬
行禮，然後現場便隨即被一片今晚最熱烈的掌聲所淹沒。
「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當掌聲終於結束，樂團謝幕後，我拖著疲倦
不堪的腳步，蹣跚地捱在人群裡，跟芋頭一起走出來，有好幾次還差點被撞倒，
讓她攙扶著時，她問我。
「沒事，大概是睡眠不足，忽然有點頭暈。」我說。
點點頭，她又問我：「最後一首那什麼歌呀？感覺很亂，而且風格很奇怪，不過
還挺好聽的。」
「那首歌很少人會，我連今天也不過只聽到過兩次。」
「那歌要能唱就好了，」點點頭，她又問我是否知道歌名。
「弱水三千。」點點頭，我說。
-待續-
弱水三千，那年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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