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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爸就說了，其實也沒什大不了的，反正就是考試嘛，不要看得太重比較
好，人生路很長，沒有必要太早決勝負。」柚子說的雖然是李老師對小孩的教
育方針，但我聽得出來弦外之音，他是拐了彎在安慰小橘。徵選名單出爐的事情
應該全音樂科關注的焦點，全世界大概也只有我這種人才會後知後覺，最後一個
才去看。
「你爸是唬你的。」龍眼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冷冷地說了句：「他是知道你沒救
了，才這樣說而已。」
「沒錯，你爸說的很有道理，但那道理不適合你。」桃子也說。
大家又笑了起來，不過我也看到小橘臉上的笑容很苦，她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想給
她一點安慰，但這些安慰卻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在餐廳裡吃完飯，眾人將作鳥獸散，我本來要去搭公車了，背著書包跟琴盒要走
出餐廳時，桃子卻忽然丟了一個紙盒給我，我認得那是我裝松香的盒子。
「咦？」她拋得很輕，但我接得小心翼翼，這東西一摔壞可就不妙。松香是保養
弓毛的工具，價格有高有低，我這塊可不便宜。
「你可以再胡塗點，就把東西丟在餐桌上。」她說。
我有點迷惑，剛剛桃子的座位距離我有點遠，怎麼不是旁邊的柚子發現，卻是桃
子看到了？正想開口問，她卻先搖頭嘆氣：「活該注定當你們的老媽子就對了。」
說完，也沒再跟我打招呼，就這樣很瀟灑地轉身往校門口那邊走了。
把松香收好，我在皮夾裡掏公車月卡時，小橘卻問我趕不趕著回家，她今天想走
走。
「還好嗎？」我有點擔心她。
「還好。」她回答得很淡然。
白天下過雨後，晚上有點涼，雙手插在口袋裡，琴盒就揹在背上，陪她一起慢慢
走。不是平常往公車上一站的方向，我們沿著大馬路邊的人行道，放眼都是霓虹
閃爍，車水馬龍，好不熱鬧的港都，而我們是熱鬧的港都裡各懷心事的兩個人。
她此刻滿溢在心裡的應該都是表演的事，而我想的卻是如果她真的休學或轉學了
，那自己還能不能偷偷地喜歡她？而失去獨奏機會的這件事，是否又會對她在離
開藝術學校的這件事情上有影響？
「其實大家都很關心妳。」我說。
點點頭，小橘走得很慢，她沒有特別多的表情，只是說了一句：「我知道。」
然後我該說什麼好呢？從學校出來後，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又過了好一會兒，小
橘忽然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
「其實你對我很好。」她說：「看過《挪威的森林》嗎？我老覺得你很有那個男
主角的影子。」
「是嗎？」老實說我根本沒讀過，到底那故事在寫什麼？看來有空得去找來讀讀。
「我有時候會想，為什麼人活著這麼辛苦？是因為年紀嗎？這年紀的我們什麼都
不由自主，只能任由命運安排吧？如果再過十年，這種處境會不會改變？」
「只怕到時候我們還是一樣會有各式各樣數不完的困擾。」很想說點正面鼓勵的
話，但我一想到老爸跟老媽現在的樣子，就覺得人生真是黑暗。
「這樣的話，那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她很無奈地笑了笑，又說：「我自己很
明白，如果無論怎麼練習，都不能有點成就的話，那麼終究有一天，我還是會不
得不離開這個環境。只是不免又想，倘若最後真的會那樣，那現在的付出還有什
麼意義？」
「音樂是用來讓自己開心的，不是嗎？」
「可問題是現在我一點都不開心。」她說著，又趕快補了句：「跟你合作的時候
例外。」
我笑了，她也笑了。那是我們走了好半天以來，她頭一次真正的笑。
「我可以想出一百個理由，來解釋獨奏徵選沒通過的結果，可是這些解釋卻沒半
個可以讓我自己真正釋懷。」最後，她下了這個結論。於是我決定就不勉強自
己去想什麼安慰的說法了，或許這樣安靜陪她走一段路就是最好的，雖然，隱約
中我認為走在她旁邊的應該是柚子，但如果是柚子，恐怕他又要想一堆話來寬解
小橘的情緒，那只怕會讓結果更糟。已經晚了，再走下去只怕我們誰都搭不到公
車時，小橘終於停下腳步，又跟我說了一次謝謝。
「不用跟我說謝謝，真的。」我說：「不過如果妳真的很想感謝我，希望妳可以
幫我幾個忙。」
「什麼忙？」
「第一，今晚回家之後，好好洗個澡，睡一覺，讓自己明天有精神，去應付樂器
組那一群無知的學弟妹；第二，用平常心跟我練習就好，不然這樣我壓力會好
大好大，」笑著說完前兩個，我用認真的語氣說：「第三，無論如何，在不到
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別離開這個學校，別離開我們大家。」
「好。」她微笑，也很認真地點頭。
「要打勾勾嗎？」舉起手來，我伸出姆指跟小指，而她也伸出手來，小指相勾，
姆指一印，完成了一個承諾。
「最後一次，我還是要說：謝謝你。」
「不客氣。」我說。
-待續-
那年咱們有個承諾，這承諾我要用一輩子去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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