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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預定的步驟中前進，我到了文化中心，坐在很前排的位置，看著龍眼以
不下去年老鼠的高水準，非常精湛地彈奏鋼琴，俐落流暢的聲音迴盪在整個會場
裡，讓大家為之陶醉；然後是柚子幫幾個學弟伴奏，他們很異想天開地搞了個中
西合併的樂團，而且還有一群舞技實在夠爛的伴舞者在前面伴舞，跳得不倫不類
，演奏也東倒西歪，可是卻贏得了全場的掌聲，我猜那大概同情成分居多，至於
桃子跟小橘則很簡單，除了一些創意性的搭配之外，她們都在大型管絃樂團裡擔
任首席，有自己的一段演出機會。
「臭小子，你居然就這樣放棄了。」坐在我旁邊的是莊老師，他最近每見面一次
就要嘮叨一次。
「一文錢可以壓死一名英雄漢，更何況現在擺在眼前的是五斗米的重量。」我很
無奈地回答他。
對於這樣的升學計畫，老爸當然非常不同意，但都已經這年紀了，再勉強也勉強
不來了。前幾天晚上在家裡，我們一家三口開了個小會，討論起這件事。說到後
來，老媽已經淚眼婆娑，而老爸則很想抓起椅子砸在我頭上，然後這些或怒或泣
，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沒興趣就是真的沒興趣，再找個音樂學院唸四年，我也只是去幫人家訂便當訂
四年而已。」說得很絕，我不想讓這件事還有轉圜空間。儘管回到房間後，看
著琴盒裡的中提琴，我其實難過得幾乎要掉眼淚。如果我們家也能像柚子或龍眼
他們家，也許一切就會有所不同，但很可惜，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就像
小橘一樣，她也只能在現實與夢想之間努力掙扎求生，而我們的不同之處，則是
我選擇徹底放棄，走往別的方向，但她現在則還在舞台上努力實現自己的心願。
妳就是這樣的勇敢，是吧？看著舞台上的她，我心裡這樣問。比任何人都還要溫
柔，從來也沒有在大家面前發過脾氣的小橘，是我見過最勇敢也最能堅持的女生
。在那天之後，我偶而會收到她傳來的訊息，在舞台上賣力演出時，我打開手機
，那些簡訊都還留著。
『睡沒？我媽又進醫院了，心臟痛，呼吸困難。但其實她沒病，我很清楚，這些
都來自於心裡的問題，而她心裡的問題則來自於我爸。』那是展演前，隔天她
請了一早上的假，下午也沒進教室，直接去了琴房練習。
『又輸錢了，是應該慶幸吧？因為家裡沒錢，於是他少輸一點。我的簧片不見了
，好心疼。晚上沒得練習，卻很想念愛河邊的夕陽。』這也是表演前，她在很
深的夜裡傳來的，我想像著她那時應該蹇起眉頭，既無奈於自己父親的嗜賭，又
懊惱於簧片的遺失，那一整晚肯定沒睡好，因為隔天她黑眼圈很重，甚至還在英
文課時睡著。
『居然完全沒有緊張的心情，我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場演出，再期待下學期的畢
業展演，那是我這三年來最最最想要的一次機會。真希望你也報名。今天會來
看嗎？晚上還有慶功宴，你別自己先走了。』這是今天下午她百忙中傳來的，
看著簡訊，我有著微笑，他們並不因為我決定提早放棄音樂的路而排擠我，反而
還隨時不忘我的存在。
中午我還在睡，龍眼已經打電話來，不過我沒接到；中午正在吃飯，桃子也發了
幾次簡訊，我又懶得回，本來下午時還想睡一覺的，沒想到柚子居然搭計程車直
接跑來我家，劈頭就問我躲起來做什麼。
「全世界都在找你，也不曉得你鬧什麼脾氣，今天晚上大家都要上台，你敢不來
就死定了。」說完，他根本不聽任何解釋，匆匆忙忙居然上車又走了。
所以我還能說什麼呢？聽完全場的演出，陪著一起去慶功宴，跟一群或熟或不熟
的人照了幾張照片，然後筋疲力盡地回家。沒心情的心情，我猜這是自己現在唯
一能有的心情。吃完消夜回家，一個人獨坐在客廳裡發著呆時，老媽居然還沒睡
，又從房間裡晃出來，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的，只是忽然很想坐在這裡。」我說。
「那是我的位置，坐十分鐘要給一百元喔。」她說著。這一家三口其實都很不正
常吧？忽然這樣覺得，上了高中之後，彼此說話總是誰也沒大沒小的。
「妳不如去搶吧！」看著她走進廁所的背影，我說。
大概是年紀大了，老媽這廁所上得有點久，半晌後她走出來，見我還窩在舊沙發
上，於是又問了我一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都說了沒事呀。妳要是吃飽撐著沒事很無聊，倒是可以幫我泡杯茶來。」我說。
「一杯一百。」
「真是比搶還好賺了。」嘆口氣，我說。
老媽端茶來時，問我是不是在想馬子。我很訝異她居然會說出「馬子」這樣的詞
彙來，不過她說這是電視上那些偶像劇教的。
「看點有營養的吧。」真無奈。看著她又進了房間，我本來很想說說關於學音樂
的事的，可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出口。他們當然希望我繼續學，繼續留在充滿
音符的環境裡，畢竟一旦放棄了，除非我之後還能自己努力，否則這三年等於也
就白費了。而我問自己，就像今天晚上看的展演，當台上幾乎都是認識的人時，
我坐在台下會不會很羨慕？要說完全無動於衷，那絕對是騙人的，我當然也很希
望自己是他們的一份子，多希望跟前兩年一樣，就算只是訂便當跟跑腿，但也在
後台跑來跑去和大家一起忙碌，然後輪到自己上台前再趕緊著裝，用完全不同的
斯文面貌走上台去，在燈光與掌聲包圍的世界裡演奏自己選定的曲子。我想要，
非常想要，可是那舞台終究不是屬於我的舞台，這條路上我有自己不得不提早謝
幕的理由，而且毫無怨言。
然後我又想到小橘。晚上吃宵夜時，她顯得非常疲憊，經常不小心地就放空起來
，整個人很呆滯，兩眼無神地盯著前方。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因為這場演出
他們不用負責後台工作，理當不會消耗太多體力才對。小橘淡淡地搖頭，就在我
放下心來，看著柚子跟大家在痛快地聊著晚上演出的花絮時，旁邊的桃子卻忽然
推推我的手肘，示意我往旁邊看過去，另一側的小橘有很細微的動作，她剛剛擦
去了臉頰上的一顆眼淚。
『是不是每歷經一場演出，人生裡的表演總次數就少了一場？當終於全都結束的
那天到來時，是否生命也就隨之終結了？』這是我回家後，所收到她傳給我的
一封簡訊。坐在沙發上，喝著老媽泡的茶，我又長嘆，然後回給她：
『如果是這樣，那我現在不就跟已經死了沒差別？心安樂處就是身安樂處，有心
，哪裡都可以是舞台的。』
-待續-
有心，就哪裡都可以是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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