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04
我實在不是很能理解柚子的想法，這或許就是他特別的地方吧？但也可以說是奇
怪。騎車回家，吃了晚飯，在房間裡拉了好久的琴，有時會有一點段落的旋律，
有時是隨便拉出一點起伏的聲音，或者練習連弓的技巧，在算不上是音樂的雜聲
不斷製造出來的同時，我也一直在想著關於柚子的事。班上有些同學知道我在學
琴，大家都說學音樂的人腦袋總是怪怪的，然而以往我卻不怎麼認同，可是現在
我好像有些了解了。柚子的邏輯很怪，有時候看起來很冷淡的桃子也不正常，今
天去上課時，我看到她站在李老師家院子的樹下發呆，手上不曉得拿著什麼像果
實的東西，走過去問她時，她居然叫我安靜，因為她在等著樹上的松鼠下來吃飯
。龍眼當然就更不必說了，除了小橘之外，大家好像都不曉得腦袋裡裝些什麼，
算一算可能只有李老師跟葉老師是正常人。
「阿直，你在忙嗎？」剛練完琴，我正想坐下來，準備看看書，老媽卻走上二樓
來，敲敲我房門，說有事想問我意見。
「問我意見？」他們可從來沒想過有事要問我，這讓人隱約有些不妙的預感。打
開門，身材早已完全走樣的老媽把她的大屁股往我床上一擺，問我現在學音樂的
心得，又問我還想不想更多。
「今天晚上我跟葉老師聊了一下電話，她說你的提琴拉得很不錯。」
「有嗎？」回想剛剛在房間裡亂拉的那些片段，我可一點都不覺得。
點個頭，老媽問我想不想唸音樂班。
「音樂班？」愣了一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家裡不算很有錢，老爸前兩年在大
陸的投資都不順利，現在回來台灣跟別人合夥也只是慘澹經營，我媽則根本沒有
在工作，這種經濟壓力下我連私立高中都不敢妄想，他們居然還想讓我去音樂班？
老媽說這雖然是葉老師的提議，不過當然他們也有很認真在考慮，畢竟這年頭工
作不好找，不管讀什麼樣的高中，以後進了哪一家大學，誰都不能保證未來肯定
會有多少出息，她還舉了幾個例子，誰誰家的小孩頂著碩士頭閒在家等面試，又
誰誰家的小孩拿到教師資格後卻連個代課的缺都排不上。
「妳就那麼肯定音樂班的未來比較有前途？」我自己是真的很懷疑。不過老媽則
把今晚葉老師的話搬出來，說音樂班的背景出身未必就只能是音樂演奏家，多的
是相關行業。
「當然這要你自己想去才行，不然去了也是痛苦。」老媽下了一個結論：「我跟
你老爸年輕的時候都曾經想學樂器，不過最後都只能想想而已。但現在不一樣，
如果真的有興趣，那就應該試試看。你都已經國二了，可以自己想想了。」
「你們以前不能學是因為家裡沒錢，那現在呢？難道現在我們家就有錢嗎？」我
很不想讓這問題浮出檯面，但有些事情終究是不可避免的關鍵。
「你可以想成是一種投資。」老媽說：「投資的眼光要看得長，這樣就好了。」
我不知道葉老師的觀點是怎麼來的，一天頂多只練兩個小時，這算是非常基本的
時間長度，這樣的琴藝怎麼聽得出感情所在？高中音樂班真有那麼容易考嗎？老
媽說這個她已經問了，雖然我的中提琴不過初學程度，然而鋼琴基礎還不錯，可
以用鋼琴的資歷去參加甄試，這資歷就算不怎麼輝煌，至少我也參加過幾次比賽
，還有七級的檢定合格，只要選擇的曲目不出差錯，要通過入學檢定考應該沒問
題。
坐在小禮堂的鋼琴前發呆，想了又想，這問題已經困擾了好幾天，但怎麼都想不
出一個自己很適合去音樂班，以後可以朝著這方面發展的理由。
「練習已經結束了不是？」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是管樂隊的指導老師。今天我
是請公假來幫管樂隊做伴奏的，他們練習結束後早已紛紛散去，但我卻一時還不
怎麼想回教室。很年輕的指導老師走過來，就站在我旁邊，伸手在琴鍵上彈了幾
個音，然後看看我，臉上像在鼓勵我做些動作似的，而這表情讓我解讀後，則變
成我的手在琴鍵上也彈出的隨便幾個聲音。
他像是非常滿意地一個很淺的笑，跟著右手又彈，然後左手也加了上去。我不知
道那是誰的曲子，但從調性跟速度聽來都不太難，自覺是可以跟得上的程度，於
是我索性也加入，兩個人一站一坐，恣意地就跑上一段，整個小禮堂裡瀰漫的都
是我們輕快的旋律，他的音愈爬愈高時，我就愈往低下走，而當他故意空出很多
拍點時，我就陸續給他做點綴性的補上，這種感覺還不賴，唯一的缺點是我們實
力相差還是很懸殊，老師的技巧很多，我在追逐他音樂的感覺時，一直有種力不
從心的無奈。
「你鋼琴彈得還可以呀，現在還在學嗎？」好不容易他終於收手，我已經精疲力
盡，早知道不要亂揣測人家的意思，四手聯彈可不像日劇或電影那麼簡單。知道
我改學中提琴後，老師點點頭，說：「真可惜。」
那是個還算涼快的午後，夕陽漸紅，我們在沒開燈的老舊小禮堂裡，總感覺剛剛
連環錯雜的鋼琴聲音還迴盪不盡。老師見四下無人，居然點了一根香菸，還問我
要不要抽。
「我不抽菸。」搖頭，我說。果然學音樂的人都怪怪的，音樂老師居然問學生要
不要抽菸。
「學多久了？」
「幾年了。」他問得很隨性，我也回答得很簡短。
「我說的是中提琴。」他把菸灰直接彈在地上，真是囂張。
「不到一個月。」
然後他笑了出來，直說這真的是很可惜的事。
「哪裡可惜？」
「如果你好好的練下去，以後應該可以當不錯的鋼琴演奏者。」他把菸叼在嘴巴
上，說：「剛剛那玩意兒是很即興的東西，但不管怎麼即興，總還是會包含一些
有系統的東西在內，那些你未必都練過，卻能夠也即興地跟了上來，這表示你資
質跟反應都不差。這樣的條件下你不好好運用跟發揮，卻要改練中提琴，那不是
很可惜嗎？」
「是嗎？」確實，這也是我思考的問題之一，姑且不論我自己有多麼喜歡音樂與
否，但放棄一個已經專長的，去選擇另一個陌生的，這本來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事。
「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惜的。」他說。
「還不是？」
「還不是。」點頭，他說：「最可惜的地方，是你待在這個只注重英文、數學，
還有跟國文、理化之類的科目的環境。一個高手如果沒有舞台，那他高手的價值
就等於零了。」
-待續-
但我沒有很想當高手，我只想等放學出去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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