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03
真能那麼容易找到自己喜歡的就好了。說到底我連自己究竟喜歡些什麼都說不上
來，反正睜開眼睛就去上課，在學校度過無聊的一天，也不知道背那些歷史、地
理到底有什麼用，然後中午吃飯，吃的也不是自己愛吃的東西，為什麼學校都不
來問問大家喜歡什麼樣的午餐？難道營養午餐注定了就是難吃的代名詞？下午的
課開始前為什麼非得睡覺不可？老師或校長難道不知道那樣根本睡不飽或睡不著
嗎？搞到最後下午的課都沒精神，打瞌睡又會被罵。我覺得這種日子真的無聊透
頂。
回到家，根本沒力氣練琴了，把琴盒打開，看了又看，但卻完全沒有想拿出來的
興致，晚上九點多，才剛一肚子氣地從補習班離開。其實也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
，不過就是小考時把答案借給旁邊的人看一下而已，那麼短的時間內他能看到多
少？班導師卻把我們叫過去訓了快半小時，害我差點趕不上公車。
上次在音樂教室，葉老師教我認識中提琴的各個部位時曾說過，像我們這樣年紀
的孩子通常都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學音樂，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樣的
樂器聲音，依循的往往只是家長的要求而已。那時她給我一張提琴的部位圖，一
面介紹，讓我一面按圖索驥，然後說：「只要你現在不排斥，那麼未來也許就有
喜歡上它的那天。」雖然我也挺羨慕柚子，很想跟他一樣能夠完全沉浸在音樂的
世界裡，但那樣的一天大概要到世界末日時才會來吧？趴在床上，看著擺在床邊
的琴盒，我這樣想。比起來我喜歡小橘可能快一點，她那頭烏黑的長捲髮真是漂
亮得沒話說。
談不上是否有熱情，不過學了幾個星期後，總算慢慢認識了中提琴，雖然拉起來
的聲音還是很難聽，但至少隱約有點樣子。從我家到音樂教室的距離不算太遠，
只是搭公車很不方便，所以之前都讓老爸接送，但看小橘他們卻都自己騎腳踏車
來，幾次之後我決定自己也騎車算了，這樣還方便點。
「真的知道路嗎？你該不會騎到明天的這個時候卻還沒找到地方吧？」出門前，
我媽還問。
「我看起來像是無知到這種地步的人嗎？」我瞪她。
一輛遠房表哥所淘汰後而輾轉輪到我騎的破爛腳踏車，雖然齒輪有點磨損，騎起
來雜音很多，但在平地上還算能跑，而且我那個表哥頭腦大概有毛病，把一輛原
本是白色的腳踏車用噴漆給噴成黑、黃兩色交雜的樣子，雖然因為年歲已大而有
些斑駁，但乍看之下還挺炫目的。
通常我們家星期天總是拖到下午一點過後才吃午餐，吃完飯，把琴盒揹上，踩著
腳踏車從家裡出發。這琴盒平常提著感覺還好，但此刻揹在背上卻重了許多，我
騎不過二十分鐘就開始後悔，早知道還是讓老爸載。
不經過市區，我刻意繞行車輛比較少的道路，雖然會多花時間，但至少安全許多
，要是跌倒的話，人受傷或車受損都無所謂，琴要是碰壞了可麻煩。艷陽天，已
經汗流浹背的我並沒有多少零用錢可以停下來買飲料，只能放慢速度，讓自己多
休息，為了轉移這烈日炙人的感覺，我還刻意東張西望，多看看路上的風景。而
不看沒事，就在快要抵達李老師家前，我卻在一條路邊的巷子口看到很奇怪的畫
面。柚子站在角落邊，有幾個看起來年紀比我們略大一點的男生圍著他，起初我
還以為他是被人給堵了，但更仔細一看，卻見柚子的神色平常，不像與人衝突。
停下車，掉轉方向，我朝他們騎過去，遠遠地正想叫喚時，卻看見柚子從口袋裡
拿出東西來，交給對方其中一個，瞧那人手上的動作看來像是在數鈔票。如果不
看柚子的表情，一定會覺得那是不良少年在勒索。
「柚子。」加快了踩踏，我趕緊騎過去。就在我接近時，那幾個像小太保的傢伙
們朝我看了看，就這樣轉身離去，也完全沒跟我有任何交集。
「他們是你朋友嗎？」柚子的腳踏車就停在一旁，也上了車，他跟我慢慢往音樂
教室過來，路上我問他。
柚子搖搖頭，臉上似乎有些難言之隱，只說是以前認識的朋友。
「你剛剛是不是在給他們錢？」那個畫面一直縈繞在心裡，我忍不住又問。
然而柚子沒有正面回答，卻說：「蓮霧，我跟你說，這件事你就當作沒看到，好
不好？」
「好個屁。」我立刻拒絕：「怎麼可能當作沒看到？如果這是勒索，那當然要想
辦法解決，不是嗎？」
「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的。」柚子又是為難地搖頭。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不肯說出來？是因為我們不夠熟嗎？還是有其他的緣故
呢？那天下午上課時，在葉老師面前，我一直很想告訴她這件事，但想了又想，
似乎講了也不好。葉老師還以為我身體不舒服，所以上課始終不夠專心，這種大
熱天的，她居然倒了一杯熱茶給我。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我等其他人都走了，這才叫柚子過來一起玩五子棋，而甫一
坐下，他就小聲地問我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你老老實實地跟我說，我就幫你保守秘密。」我說：「這個協議怎麼樣？」
想了又想，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最後柚子才點頭。「絕對不能說出去。」
「一言為定。」
「那群人都是附近海專的學生，他們其實人都不錯，只是愛玩了點。」柚子說這
之所以不算勒索，是因為他是自己心甘情願掏錢出來的。「有一次我在電動玩具
店被人堵，是那些人見義勇為幫了我。」
「然後就換他們勒索你？」
「就說了不是勒索嘛。」柚子先看看週遭，確定他爸媽不在附近，這才繼續講：
「他們那次幫了我的忙，後來大家去打電動時再遇到，也都會打打招呼，久了就
認識了。」柚子說這些人有的就在電玩店打工，他們自己玩到沒錢了，就會找
他借，而久而久之，柚子居然也習慣了當人家的活動提款機。
「他們有還過嗎？」
「怎麼可能還？這些人要是有錢的話也一定拿去玩了。」柚子說他借出去的錢從
來不會追討，反正每次不過幾百元，但這些人愈欠愈多後，人情也愈積愈大，以
後他在電玩場經常就可以玩免費遊戲了。
我不知道這樣的想法對不對，但感覺上柚子其實並不真的那麼愛玩電動玩具。若
論遊戲機的話，他家客廳裡就有，我來上過幾次音樂課，也從沒見他玩過，所以
或許他真的有自己的道理，我們這附近要講校園幫派，海專的學生絕對數一數二
，只是看來生活一向很單純的柚子為什麼會需要去認識那些人，這我真的不懂。
一連下了幾盤棋，其實我都心不在焉，但饒是如此，柚子還是輸多贏少，一直玩
到天都快黑了，我才牽了腳踏車要回家，而這時已經在煮菜的葉老師則正好叫柚
子去幫忙買瓶醬油，於是他也跟我又一起出來。
「介不介意我問個問題？」沒直接騎上去，我們牽著車，走在短短的巷子裡，想
了很久以後，我決定還是直接問他：「雖然我們不算很熟，但我真的想不懂，為
什麼你要把白花花的銀子送給別人花。」回頭看看李老師家，那老舊的日式建築
，我說：「你家不算特別有錢吧？」
「你真的很想知道？」他忽然停下腳步，良有深意地看著我，而我點頭。「好，
我告訴你，那確實沒有任何特別的原因，他們也沒有勒索我。說真的，我只是想
交朋友。」
「交朋友？」這大概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交朋友方法。
「你可能不懂，或者很多人都不懂，當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世界裡只剩下鋼琴時
，那種感覺是多麼豐富飽滿，但又多麼孤單可怕。」看著我，柚子說：「我爸
彈了一輩子鋼琴，除了鋼琴跟我媽之外，他完全沒有朋友。這種感覺是很可怕的
，你了解嗎？」
這話說得讓我懵懵懂懂，那種世界大概只有他們這些從小學音樂的人才能體會吧
？見我呆立，柚子忽然笑了一下，「我有些朋友都說很羨慕，覺得好像我是小藝
術家，以後一定也會在藝術學校的系統裡一直深造下去，可是其實他們都不知道
，比起只有音符的世界，坦白講我更嚮往外面的天空。」
-待續-
人總憧憬於自身以外的世界，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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