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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總不如何看重畢業展演，老認為那是三年級的準畢業生才需要去想的事，但
自己升上三年級後，卻忽然開始在意了起來。不過我認為那只是旁人所帶來的影
響，看著柚子又開始汲汲營營在規劃，旁觀的我也有點想要動起來的感覺，相形
比較下，每年固定的展演好像就不怎麼重要了。
只是這場演出雖然都以三年級為主，但又不是每個音樂科的畢業生，都會朝著音
樂的方向繼續發展，所以這次表演的結果如何，似乎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看重，
對我來說就是這樣，本來還因為柚子的緣故，我跟著起了一點興致的，然而過沒
幾天，卻又感到意興闌珊。
沒有報名獨奏，也不想多費工夫上台，儘管老鼠硬是將管絃樂團的中提琴位缺塞
過來，然而除了畫卯式的出席之外，我幾乎沒用心思在那上頭，而且一年級新生
已經有人在學中提琴，當然我也很快就把這個缺又讓出去了。
「怎麼老是愛拉不拉的？」那天從學校出來，龍眼問我。
「你看我像是還有很多時間拉琴的人嗎？」有點沉重，雖然才剛開學，但我已經
深知自己的實力，所以一月初的推甄是根本連想都甭想了，我必須非常努力於明
年七月的大考，要是連那都考不上，那真的就完蛋了。
「所以你真的會放棄繼續學音樂？」
「我放棄，表示那是我自願性的選擇，因此修正後的問法應該是：我真的非得放
棄不可？」我兩手一攤，說：「非常不幸，答案是肯定的。」
龍眼沉默著，他一句話也不說，陪我走到公車站牌邊。最近他很囂張，經常直接
把機車騎到校門口附近，身上也頂多只套一件外套遮蓋校服而已。
「我知道這樣很窩囊，如果跟家裡反應，他們一定也會繼續支持下去，但老實說
，我根本沒有開口的勇氣。甚至，我在想的是，即使他們依然願意，但我也不
想再勉強他們。」我跟龍眼說：「所以我已經決定了，從現在起，好好準備考
試，以後朝著其他方向去吧。」
「沒有其他轉圜餘地嗎？就學貸款呢？或者打工？」
「貸款不用還嗎？那擔子只是早跟晚揹上而已，而且萬一還不出來，屆時辛苦的
又是我爸媽。而且你看我們這三年有多忙，誰有多餘時間打工？」我搖頭。
「能不能讓我幫忙？」公車還沒來，龍眼脫下校服後，裡面是一件黑色的上衣，
他四處看了一下，確定沒有教官或老師，然後點菸。
「你幫忙？」
他點點頭，用一種我幾乎從沒見過的認真口氣，龍眼說：「如果你真的有心要繼
續走這條路，至少第一年的學費我借你都沒關係。」
這話讓我一愣，也跟著心動起來，但念頭一旋即逝，我還是微笑著搖頭：「沒關
係，我決定了就決定了，也沒什麼好後悔或可惜的，畢竟這條路對我來說也不是
真的非走不可。」
看著他認真嚴肅的表情，我拍拍他肩膀，「咱們一天是哥們，也就一輩子是哥們
，跟學不學音樂沒關係，對不對？」
那天晚上，夜很深的時候，我在想，龍眼如果家境這麼好，自己的存款積蓄多到
可以借我一年的學費，那麼他是否可以在小橘有需要時也伸出援手呢？想著，本
來很衝動就要打電話給小橘，然而我又想，以小橘的個性，雖然平常的她非常和
善親切，但那也未必表示她會願意在這方面接受幫助，這種事或許還是當面問才
好。
不過可惜的是隔天我完全沒機會跟她私底下講話，就算我自己不在乎那些三年級
的演出活動，但是對小橘而言卻不一樣，她一整天都請了公假，今年儘管已經不
用過問幕後的工作事務了，然而她卻花費了更多時間在練習上。展演在即，她雖
然沒有報名雙簧管的獨奏徵選，但是卻參加了好幾個合奏演出，其中也包括大型
管絃樂團。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只能希望她的表演順利。
「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呀你。」上完了國文課，有的人如柚子，還在看自己的小
說，有的人如龍眼則根本還在睡，我正認真繼續抄寫筆記時，桃子走過來看我。
「妳知道我現在最希望的是什麼嗎？」沒有回頭看她，我說：「我只希望時光倒
流，讓我再回到高一，然後我會乖乖上每一節課。」
「可是時光不會倒流。」桃子說：「所以你就認了吧。」
她那句話剛說完，我也剛剛寫好，把筆往桌上一丟，我累得癱在椅背上，這陣子
大概是將近三年來寫字寫最多的時候。
「想像一下，如果時間真的可以重來，不用多，就回到高一的時候，妳會最想做
什麼？」看著桌上那些筆記，我問問站在旁邊的桃子。
「我會最想去吃飯，因為現在老娘肚子很餓。」她瞪我一眼，然後說：「不過我
不會找你去。」
「為什麼？」
「因為你不會有時間了。」說著，她把手上一疊捲握著的紙張輕丟在桌上，我看
得傻眼，那赫然是一整疊歷史講義。「我跟鄰居借來的，這些你應該用得著吧？
拿去印一印再還我。」
「確實是好東西，謝了。」看著講義，我只能說感謝。這些課程有的根本沒上過
，光靠自修實在很難。有了講義可以針對重點研讀，會有很多幫助。
「小事情。」拍拍我肩膀，她語帶威脅地說：「認真點，考不上你就試試看。不
過現在你還是先陪我去買午餐吧，我真的好餓。」
如果時間真有倒流的機會，我會做兩件事，首先，當然是認真地聽聽那些我們永
遠不放心上的國文或歷史課，努力做筆記，用心寫考卷；再者，我會在柚子之前
搶先告白，讓小橘知道我喜歡她。
「現在你又不否認了？」逛完餐廳，買了食物，在琴房吃便當時，桃子問我。這
裡原本是禁止飲食的，但我們老早就沒人在守這規矩了。
「我以前也沒有否認呀。」糾正她的說法，我搖頭，「只是不承認而已，那意思
不同的。」
「屁。」她睨我一眼，嘴裡還在咀嚼，手已經開始動作，低音大提琴厚重的聲音
揚起。
我知道人生不會重來，所以這些問題其實沒有多想的必要。小橘累得滿頭大汗，
細捲的長髮貼在臉頰上時自有她無可取代的嫵媚。不過再稍微靠近一點，坦白說
，女人的汗臭味也可以是很臭的。
「過去一點，妳現在很臭。」捏著鼻子，我嘲笑她。
「拜託，你這什麼態度呀，想想看前兩年，你練完琴後未必就比較香。」她也笑
了。好不容易才能夠等到她有空，又散步到愛河邊來，小橘今天的精神狀況很不
好，聽說練習時狀況連連。不過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因為這樣，她才能提早結束
練習。答應了要去看展演，我說這根本不能不去，他們四個都有上台，那我又豈
能放大家鴿子？
剩下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學弟妹們如火如荼在排演，積極忙碌的樣子就跟我們
以前差不多，那時還覺得三年級的人真是冷血，寧可袖手旁觀也不願多幫點忙，
但現在我才知道，這種將近畢業的人有多少煩心的事情還擺在眼前，誰有閒工夫
去管那些？
「書唸得怎麼樣？」
「都差不多，明年還出現在考場的機會很大。」我聳肩。說這話時才驚覺我們似
乎很久沒有好好聊天了。一邊走，經過上次她不告而別的小椅子邊時，我忽然想
到一直以來都沒問的問題，只是現在正聊著我的功課，暫時還沒機會開口。
「你倒好，可以專心只做這件事，就這樣一路做到畢業。」小橘甩甩自己的脖子
，很疲倦的聲音說：「我們就不同了，就算校慶不上台，這次展演之後，還有一
次畢業展。」
「可是妳這次不獨奏雙簧管，為什麼？」
「因為我想把機會留給學妹，這次有幾個學妹報名雙簧管的獨奏徵選，我不想讓
她們失去表演的舞台。」說著，像是想起之前的經驗，她說：「如果只是問我
，那我當然很想，而且想得不能再想。」
「真那麼想？」我是認真的問，因為這種對舞台的渴望是我從來都沒有過的。
「簡直就像森林裡的小熊愛吃蜂蜜那麼想。」忽然給我一個很奇怪的比喻，小橘
說著自己就笑了，然後才解釋說這是她從村上春樹的書裡看來的，她還不忘叮嚀
我，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讀讀這位日本作家的文字。
「先讓我把黃河跟長江各自流經的省份背起來再說吧。」我嘆氣。
小橘說她已經想好了，既然自己是目前三年級裡唯一一個會吹雙簧管的，那麼畢
業公演就肯定沒人搶位置了，她只需要維持現有的水準，就一定可以順利上台；
至於其他的機會，不如留給後面的學妹。
「妳還是在替別人想。」我是心疼她的。
「你不也還在心疼我？」而她卻還給我一個這樣的微笑，那句話跟那個微笑讓我
心中一顫。
走到天也黑了，都要準備回家了，我才說起龍眼之前的提議，然後問小橘是否需
要有人幫這個忙。
「為什麼是我？」
「因為妳比我需要。」沒有太多的委婉，我說。
站在公車站牌邊，想了很久，小橘忽然苦笑著說：「其實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就
算不錯了。」
「為什麼？」
不告訴我，她只是淡淡地搖頭，就在公車到來，她上車前，才對我比了一個講電
話的手勢，然後我在公車離開後，收到這樣一封手機簡訊：
『我媽最近很常看精神科，家裡的事說不完也不好說出口，但你一定明白我的苦
衷。謝謝你也謝謝龍眼，你們都是好人，但我不能接受，因為我知道這些我還
不起，這學年已經開始貸款了，家裡負擔很大。』
看著那封簡訊，我只覺得難過，這些話是不好說出口，但也沒到只能用簡訊的地
步，這個動作只是告訴我，她心裡那塊藍色的空間似乎又更大了些，罩住了她的
天空，逼得她得用各種方式來拉遠與每個人的距離，然後再用那張令人神往的燦
爛笑容，欺騙自己也欺騙世界，讓大家以為她還是開心的。
-待續-
但我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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