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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工廠的老闆果然是好人，見我電焊的手藝慢慢熟練，他問我是不是玩出興趣了
，我說這還不賴，至少看著一堆破銅爛鐵在自己手上被修復，算是很有成就感的
工作。他點點頭，
還調侃我一句：「所以現在你也可以玩這些東西玩上個四十年而不無聊了嗎？」
「四十年可能有點難，二十年也許可以。」我笑著說。
老闆介紹幾個朋友一起應酬，那些大多是同業人士，不過經營的規模大了不少。
吃喝中，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到那些大老闆的手底下工作，薪資跟福利都不差，也
比較有機會建立人脈，甚至以後也許可以自立門戶。
「你這是給我一個搶你生意的機會嗎？」
「搶得到你就試試看呀，」他很豪邁地大笑，說：「我是覺得跟你很投緣啦，而
且工作態度跟技術都不差，永遠當個小工人其實還挺浪費的。」把手上那杯高梁
酒一口喝乾，也絲毫不覺得熱辣，他紅光滿面，興致高昂，陪著又喝了幾杯，他
忽然壓低音量，跟我說：「雖然我可以盡我所能，幫你鋪條好走一點的路，但還
是那句話，我認為你不適合做這個。如果有機會，還是回去走你該走的路吧。」
桃子的心情很不好，對於我的提議。酒宴結束後，回到家，她也剛洗完澡，就在
客廳研究新器材的說明書，我一進門，她就聞到了高梁的味道，直嚷著說難聞，
逼著我先去洗澡。
沖澡時，我不斷思索著該怎麼跟她說，想了很久，沒有一個好的說法，最後洗完
澡出來，我只能簡單地陳述，就說鐵工廠那邊的老闆幫我安排了今天的聚會，希
望我到那些大老闆的地方去發展，但礙於地點較遠，所以我可能要搬了。
「沒想到當個鐵工也能有升遷機會，很荒謬吧？」自我挖苦，不過桃子卻沒笑，
她只看著我，看了看後，問我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選擇。
「也沒有特別想或不想吧，只是既然能夠有個長遠而穩定的工作，那當然是再好
不過。而且錄音室這邊雖然比較輕鬆，可是工作不是那麼固定，妳這房子還有
貸款，汽車也貸款，壓力不小，如果還付給我學徒的薪水，那自己剩下就不多
了，對吧？」
「如果只是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這麼多的。」她說：「難道你還真以為我會叫
你幫忙付貸款嗎？」
「而且我老是住這邊也不行吧？萬一哪天妳爸媽來看妳，卻發現這兒窩了一個男
人，那不是非常尷尬？」我說：「暫時一陣子也就算了，太長期我怕不好。」
「你怎麼都拿我當藉口呢？」桃子苦笑了一下，說：「如果這些我都不介意，那
你還擔心什麼？當初會讓你住進來，我就沒有考慮過長期或短期的問題了。如果
你有自己的想法跟理由，可不可以老實跟我說？」
「真的沒有，我只是這樣想。」
「所以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做事都不太為自己考慮，一點都沒變。」她嘆口氣：
「可是，為什麼你非得去當鐵工不可？這件事我本來還可以無所謂，因為之前你
只是打打零工，但現在你要真的投身這一行，我就無法視若無睹了。」
「不偷不搶，心安理得，有什麼不好？」
「當然不好。」她說：「你學了那麼多年音樂，難道是為了當焊接工人？在這裡
學了這些，你也打算拋諸腦後而不用了？就算不碰音樂，你在日本那幾年，有這
樣的日文程度，你不會拿來發揮嗎？如果你真的當了焊接工人，那等於以前二十
幾年的一切都徹徹底底的白費了。你認為這樣值得嗎？」
我默然，過了良久，我說跟日文有關的工作還可以，但目前對音樂還沒多少想接
觸的意願，而且除了錄音室之外，也沒這方面的機會。結果桃子嘆了口氣，她拿
出一張皺掉的名片，問我：「那這是什麼？」
那是剛回台灣時，在機場遇到大媽，她拿給我的一張名片。桃子說今天她把衣服
丟進洗衣機裡清洗，順手將我幾件不穿的外套也洗了，晾曬時看到這張紙。名片
材質很好，防水，所以沒被洗壞。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大媽，她明明就曾跟你說過，希望你可以到文化中心去上班
，幫她處理場地的工作。」桃子說：「這難道不是機會嗎？所以你的問題還是
在於自己。」
我已經完全無話可說，只能像個做錯事而被發現的小孩，懦弱地站在原地。桃子
嘆口氣，說：「你還是沒有真的走出來。」
「對不起。」我說。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好嗎？我要聽的絕對不是這個，你知道的。」桃子站起身
來，走到我旁邊，很少見的舉動，她的手輕撫過我臉頰，用充滿哀傷的語氣，說：
「我從來都不介意你的方向，住不住在這裡也沒關係，但至少我希望你對自己好
，多為自己想想。很多事情是不可能被遺忘的，這大家都知道，但不管怎麼樣
，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們都應該把那些往事藏好，收起來，就放在一個老了
之後才能打開的回憶箱子裡，等以後真的雲淡風輕了再去品嚐它，好嗎？」
「那對我而言真的很難……我只是覺得，不管到了哪裡都一樣，自從小橘死了以
後，我就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剩下了……」懊惱地，我坐了下來，有一陣不
爭氣的鼻酸，就覺得想哭。那些回憶實在太沉重了，不是說丟就能丟下的，甚至
我連淡忘都很難。它們總在不知不覺間湧出，跟我的現實相重疊，讓我在看著十
年後的今天時，恍然間就彷彿又回到過去，彼此交錯，互相左右，最後終至思緒
紊亂，甚至崩潰。
「別急，別急，好嗎？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流著淚
，桃子蹲了下來，抱著我的背，她身上有著很甜的香味，臉頰靠了近來，桃子的
聲音呢喃，「我只是不希望你離開我身邊……至少你還有我，好嗎？至少你還有
我……」說著，她吻上了我的嘴唇。
-待續-
真的愛過，就不能說忘就忘。我們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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