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17
「音樂是抒發感情的途徑，一如文學與繪畫，這是自古以來，中外皆然的。在上
次展演後，聽到了那麼多的現場音樂，前陣子還有畢業展演，你們也聽了不少
，應該更有感觸了吧？」莊老師看看大家，又說：「大家都升上二年級了，慢
慢地就會開始接觸到更多演奏機會了，如何在音樂中抒發感情，這會是很重要的
學習方向喔。」
二年級了又如何呢？會有什麼不一樣嗎？我覺得恐怕一切都差不多吧？回想起前
半年，展演結束後，一切都歸於平靜，靜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柚子還是
不敢告白，但他的表現手法似乎高竿了些，開始學著不露痕跡地去接近小橘，就
跟那個學長差不多，幫忙拿點東西，天氣變化時就噓寒問暖一下，儘管我們都懷
疑這樣的效果如何，桃子也一天到晚冷冷地將那句「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掛
在嘴上來酸人，但柚子還是非常積極，我在想，如果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那小
橘也總有一天會被她打動吧？
下學期結束前的畢業展演，主角全都是三年級，他們一手包辦了籌備到演出的所
有工作，我們這些一、二年級的全是座上嘉賓，完全不必勞心費力，但是看到他
們的優秀演出，好像大家也沒多少砥礪，開學前的暑假都快結束時，我還搞不清
楚音樂跟感情的關係，一切都沒進展，就像柚子追不到小橘、龍眼不想給大媽機
會一樣令人無奈。
「你怎麼眼神這麼渙散？」最後，莊老師終於注意到我了，他從班長幫他準備的
菸灰缸裡拿出一枚菸蒂，朝我丟了過來，還差點扔進我因為發呆而張開的嘴裡。
「暑假幹什麼去了？是不是三魂七魄忘了帶回來？莊老師我除了精通西洋音樂史
之外，對收驚也很有一套，你想不想試試看？收費便宜，而且保證有效喔。」
他一說，立刻引起全班大笑，讓我差點沒丟臉死。他自己也笑了一下，看見我坐
位邊放著琴盒，當下叫我把琴拿出來。
「上來上來，來講台這邊，」他對我招招手，說：「你弄個有情境的音樂來讓大
家聽聽。」
「我？」這次我嘴巴真的張大了。
莊老師給我一個充滿鼓勵的微笑，還對大家說：「你們應該不曉得吧？其實我們
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這孩子還在唸國二時，我就曾經聽過他彈鋼琴，雖然技巧中
等，不過情感很好，有那種可以引人入勝的魅力。」
那是瞎鬼扯的吧，我自己怎麼從來沒這種感覺過？猶豫一下，但莊老師又叫了一
次，再加上全班同學的鼓譟，最後我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站到講台前時，我回
首看看全班，其中柚子睜大好奇的雙眼想看熱鬧、小橘用熱切與關注的眼神期待
我拿出好的表演，中間靠後一點，那邊是桃子哭笑不得，但似乎挺想看我出糗的
表情，而教室最後面，龍眼則用他的神情告訴我：小子，你安息吧。
「要拉什麼？」左肩托琴，右手執弓，我腦袋裡一片空白，轉頭問莊老師。
「你想拉什麼就拉什麼。」他一派輕鬆地回答。
「可是我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我搖頭。
「怎麼可能完全沒有？人是一種隨時都在感覺著的動物呀。」他想了想，又說：
「這樣吧，自從你來到這個學校，已經過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現在我給你三十秒
，就用這三十秒來快速回想一下，這一年裡最讓你有感覺的事情是什麼？那是
什麼樣的感覺？如果要將這感覺化作音符，你要怎麼用中提琴來將這些藏在音
符裡的感覺呈現出來？」
「所以我要拉的生活的感覺嗎？」
「毋寧說是生命的感覺。」他微笑，「張愛玲說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衣裳，可
惜上面爬滿了蝨子。這話說得很抽象，但你可以朝這方面去感覺看看。」
聽他一邊說著，我腦袋裡完全不必思考，直覺就想到一年級上學期結束前的展演
活動，那可真是讓我太有感覺了。而那感覺一來，我的右手不知不覺已經開始移
動，一個上弓讓弦音響起，就在寧靜的教室裡迴盪開來，我想起小橘凝視舞台上
時那專注的模樣，那殷切的期盼，而想到她提起柚子時，我在這瞬間忽然明白，
其實她不是不憧憬愛情，只是她在音樂上給了自己太大壓力，那壓力壓得她根本
不能分心。然後我想起自己的無奈，說要追大媽或育舒，這都只是隨口講講，我
喜歡的女孩就在這教室裡，她正用比任何人更集中的眼神在看我，在聆聽我的曲
子，這曲子是那天展演時，老鼠在台上獨奏的曲子，只是我的速度整整比他慢了
一倍以上。
「還不賴，繼續，別停，讓我們繼續感覺你的感覺。」莊老師在一旁出聲鼓勵。
我沒受到他聲音的影響，腦海裡依舊全是已經過去半年多來的畫面，這半年來我
還是什麼都沒做成，琴沒學得特別好，也沒在柚子之後去向小橘告白，最後只好
庸庸碌碌地過完半年，然後升上二年級。如果以那次展演作為分隔點，那麼展演
前跟展演後，最大差別是什麼？我閉著眼睛，努力想了一下，但卻打了寒顫，因
為最大的差別，是下學期有好幾次，技安妹居然跑來我們教室找我，還嚇得我躲
到鋼琴後面，甚至鑽到桌子下去避難。
「噢！有不一樣的感覺了！」莊老師輕聲驚呼。
我也察覺到了，當我一想起技安妹的長相，就跟著想起展演那天晚上的悲慘，她
嬌滴滴又油膩膩的電話聲，以及每個讓我跌破眼鏡的畫面，還有我那注定了只能
是配角，甚至龍套的心酸。一邊想，我的弓就一邊顫抖，原本悠揚的弦音開始突
變，上下連弓拉得亂七八糟，歪歪斜斜的樂音簡直就像我破破爛爛的心情，最後
終於不可收拾，像一團打爛的蛋糕，再也恢復不了原本的模樣。
音樂聲嘎然而止的瞬間，我的動作也跟著停下，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睜開眼
睛，而看到的，是全班同學都傻眼的表情，大家像是看到鬼似地看著我。
「我該說什麼呢？」一向高談雄辯的莊老師似乎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看著我
，想了想，這才開口：「你確定你表現的內容真的是爬滿蝨子的華麗衣裳嗎？」
「不是，」把琴跟弓放下，在那短短的幾分鐘內，我已經好累好累，用疲軟無力
的聲音，我說：「哪裡還有什麼華麗衣裳？我的生活根本是一塊破布了。」
「破布？」莊老師瞪眼。
「是呀，」我點點頭，「破布。」
-待續-
從今天起，你們可以叫我「破布提琴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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