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心中最美的旋律 12
一肚子撐地回家，看著桌上的飯菜，我早已沒了胃口。晚上十點多，老爸已經睡
了，我媽則剛洗完澡，她走出浴室時還不斷揉著眼睛。
「趕快換換燈管吧。」指著客廳的燈，我說。那日光燈管太老舊了，亮度不夠，
而偏偏我媽又喜歡坐在客廳一邊「聽」電視，一邊縫衣服，久而久之當然對視力
有損。
「這話去跟你老爸說，他拖多久了。」
「妳買回來給我換，這樣比較快啦。」無奈地，我說。隨手拿起餐桌上的一塊炸
排骨就往嘴裡塞。其實早飽了，但不吃又未免不好意思。老媽正想熱菜，我則趕
緊阻止她。
「又在外面亂吃了？別老吃些沒營養的東西，家裡又不是沒飯菜。」老媽皺著眉
頭。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那點零用錢根本不夠我晚上吃，每天傍晚下課後通常大家都
會先買點東西墊肚子，口袋裡的幾十塊錢只夠我吃那一頓，更晚的話通常都只能
捱餓。不過這話我說不出口，看著那些可能是昨天或今天中午吃剩，還又繼續加
熱來當晚餐的食物，我想家裡沒有多給我閒錢的可能性，這種抱怨也只會讓老媽
難過。
叼著排骨，正想進房間去，老媽又問我最近學校生活，跟她說一切都好。放下書
包，又看見老爸走出臥房。
「這麼晚回來，在學校練琴嗎？」
「在準備展演的排練。」本以為他會點點頭就不再追問的，沒想到他居然跟進了
我房間。
「什麼樣的展演？」他又問。於是我只好簡單地告訴他，這是音樂科一年一度的
重要活動，跟三月間的校慶，以及下學期結束前的畢業展演並稱三大盛事。一到
三年級都有上台機會，不過幕後工作則幾乎都是一、二年級包辦。老爸一聽，立
刻問我是否會在舞台上演奏提琴或鋼琴。
「可能不會吧。」把排骨吃完，我說：「目前學校的樂團不缺中提琴手，而且我
的程度也還不到可以上台獨奏的地步，想獨奏要先經過老師評審，徵選過的才可
以排上節目表。」
「你去徵選也不會通過嗎？」
「當然呀，我才學多久哪。反正不急，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嘛。」脫掉制服，也脫
掉襪子，我回答。
「這樣呀。」他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然後又問：「那不然你排練什麼，居然排
練到這麼晚。」
「幕後工作呀。」我說，坐在書桌前，點亮檯燈，我已經翻開了書本。
「你負責什麼幕後工作？」
「訂便當。」然後我很傻地忘記自己正在跟「父親」說話，就這麼坦白地說了出
來。
全部的人都放聲狂笑，而唯一一個哭喪著臉的只有我。雖然我也覺得非常荒唐可
笑，但只要一回想起我老爸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表情，跟他說的那句話，這可又怎
麼笑得出來？他像是晴天霹靂似的，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良久良久後，才
勉強吐出一句話來：「老子讓你學了多久的音樂，花了多少錢讓你去藝術學校，
結果你去那裡負責幫大家訂便當？」
「算好的了，如果這是我兒子，他已經被我登報作廢了。」坐在旁邊，很難得大
笑的龍眼說。
「別難過，那是因為你爸不知道，其實訂便當也是一門學問，至少你得知道每天
要幾點訂便當，得知道哪一家的便當比較好吃，也得知道便當送來時要怎麼清
點，還得知道該分配給每個部門不多也不少的剛剛好。」小橘試圖安慰我，但
不管怎麼聽，我光看她臉上的笑意就覺得一點效果都沒有。
「看開點吧，畢竟他是你老爸，而且這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一個父親會希望自己
的兒子在這麼大型的音樂展演中，只能當個負責訂便當的角色的。」最後是柚
子說的最有道理。
這工作說驕傲是很驕傲，沒有我，全音樂科的人可能都得餓肚子，因為技安妹跟
那幾個便當組的組員老是丟三忘四，每天晚餐都是我去張羅；但說可笑也很可笑
，因為當大家吃完飯，我收完便當盒後，等於就此下班，若非生性雞婆還去樂器
組幫忙，我其實根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偌大一個音樂展演，多少鉅細靡遺的舞
台工作，居然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仔細想了一下，我會踏上舞台的唯一機會，
居然是送便當跟收便當盒。
「怎麼還老想這些呢？」當又一次排練完，中場休息二十分鐘，我們剛把樂器撤
下來時，過來協助的大媽見我悶悶不樂，問了起來，她也安慰了幾句：「就像你
自己說的，以後機會還很多，不是嗎？而且現在多虧了你，否則我們哪夠人手來
移動鋼琴，對吧？」
我除了點頭外，別無話可說。沉重的鋼琴確實不是人力能徒手移動的，就算用了
千斤頂，也還需要幾個男生合力才有辦法。鋼琴挪下來後，讓龍眼跟大媽去搞定
，我則走到表演廳外面來，本以為會在階梯上看到柚子他們的，結果那兒卻空無
一人。正想打電話問問，我又看見老鼠踅了過來。
「小子，你考慮好沒有？」他一見到我，就是很賊的笑。
「我以為已經沒有考慮的空間了。」
「怎麼會呢？人是一種永遠都在不斷溝通著的動物嘛，」他兩手一攤，笑著說：
「怎麼樣，這幾天有把枕頭墊高，好好想清楚了嗎？」
「當然，想好了。」也還了一個微笑，看他這副吃定別人的樣子，我心頭就有火
氣，再加上昨天被老爸那句話一刺激，這當下我完全不假思索，開口就說：「我
想得非常清楚，這幾天也體驗到了，原來負責幫大家訂便當是一件非常值得開心
跟喜悅的事，而且充滿了偉大的服務精神，所以我決定當一個稱職的便當組組員
，不再為了上台而分心，以免耽誤了如此重要的本分工作。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
呢，學長？」
如果我都已經惹毛了老爸，那現在多得罪一個學長又有什麼了不起的？眼見得老
鼠悻悻然離去，我只覺得非常痛快，迫不及待想跟大家分享這份喜悅，電話又撥
，柚子的手機沒有接聽，再打給小橘，很令人不解地，她接起來時非常小聲地說：
「我在教官室。」
教官室？好端端地跑到教官室去做什麼？錯愕地掛了電話，我看還剩下一點時間
，乾脆過去瞧瞧也好，結果這下不瞧還好，一過去可就傻眼了：晚上八點多，教
官室還燈光明亮，裡頭幾位教官都沒下班，有看電視的，有整理文件的，而教官
室門口則站了幾個人，瞧他們立正的姿勢看來絕對不是在閒站聊天，我更靠近一
點，看清楚那三個自左而右分別是柚子、桃子，還有小橘。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詫異萬分，如果是柚子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小橘跟桃子
都在罰站？我小心翼翼地躲在花圃邊，用很輕的音量問他們。
「因為他們做了太蠢的事呀。」結果回答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讓我嚇了一大跳
，一回頭，赫然是莊老師，他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說：「有個很蠢的男生趁著
休息時間，偷跑到校外去買飲料，回來時遇到野狗吠他幾下，居然笨得跑去追狗
，還在校門口跌倒，手上那幾杯飲料全都灑到了路邊的倒楣鬼身上。」
我點點頭，一句話都不敢接，因為站在面前的莊老師原本穿的是一件白襯衫，但
現在上頭全都是飲料潑灑後的污漬，五顏六色，非常燦爛，還有兩顆珍珠黏在他
衣領上。他無奈地搖頭嘆氣，然後看著低頭不語的小橘跟桃子，說：「然後，另
外還有兩個傻丫頭，他們派了一個蠢蛋去買飲料，自己卻坐在國小班專用的盪鞦
韆上面聊天。」說著，他看看我，又問：「你知道高中班的學生，如果跑去玩國
小班的盪鞦韆會怎樣嗎？」
「會怎樣？」
「國中班的去玩會被記警告，高中班的去玩則會被記小過呀，笨蛋。」他搖頭。
那當下真不曉得該講什麼才好，莊老師說完後就轉身走到男廁去了，看來是去繼
續清洗他的襯衫，然後我又看看還在罰站的眼前這三人。
「我爸會宰了我。」柚子一臉倒楣地說，小橘點點頭，看來她爸也不會放過她，
就連桃子也難得地垂頭喪氣。
想了又想，我很想找點什麼話說，但想了好半天，最後我只想到這樣的話：「別
難過嘛，人之常情囉，反正天下的老爸都差不多，總有千百種理由可以惹毛他們
的，對吧？」
-待續-
天下的老爸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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