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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溫潤的肌膚觸感，當兩個人如此相擁時，桃子的身體很燙，跟她平時
的冷漠完全不同。窗外似乎有雨，滴滴答答，朦朧的夜色很美，但卻又很真實。
她的短髮斜披在我肩上時，有著恬淡的香氣。我吻著她的耳垂，吻著她的肩膀，
那片迷濛中，她什麼都沒說，就這樣緊緊地抱著我，一直到沉沉睡去為止。
我們都不再是當年了，當這一刻之後。誰都是清醒的，誰也都是理智的。沒有對
或錯，我們只是在這時候選擇做一件我們都想做的事情而已。天亮前，我睜開眼
，看著還在熟睡，臉上很平靜的桃子時，心裡有無限的感觸，但不曉得為什麼，
我卻沒有背叛了自己或背叛了小橘的感覺。
「你身上太多傷了。」看她了很久，直到桃子終於也醒來時，她指尖輕撫著我雙
手那些在鐵工廠所受的小傷口，很溫柔的聲音說：「這樣不好。」
「妳真的覺得我應該回到跟音樂有關的工作嗎？」我很認真地問。
「我只是不希望你這樣討生活。」她說：「至少，我不會希望自己喜歡的男人這
麼辛苦地工作。」
黎明時分，桃子抱著我的手又睡著。這才是她真正卸下武裝的時候吧？長長的睫
毛，薄薄的嘴唇，還有白皙的皮膚。又過了大約十來分鐘，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抽
出來，口渴地走下床，想看看房間裡有沒有水喝。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卻從來
沒有走進桃子的房間過，平常我們的貼身衣物都自己洗，只有外衣或長褲才會丟
在洗衣機裡一起洗滌，如果是我幫她摺衣服，通常摺好也只會放她房門口。擅自
走進女孩子的房間是很不禮貌的舉動，我這樣認為。不過想想也挺匪夷所思的，
站在床邊，我看看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四角褲，第一次走進這女孩的房間，居然就
跟她上床了，而且她還是我認識超過十年的對象，感覺很奇怪，以前我甚至有點
怕她呢。
桃子的房間跟外面客廳一樣，都沒有多餘的擺設或裝飾，甚至連梳妝台都沒有，
就只在書桌前的檯燈下方擺了一面小鏡子，旁邊有幾瓶零星的化妝或保養品而已
。書桌的另一邊，幾乎全都是唱片。我拿起擺在桌緣的礦泉水，就坐在書桌旁邊
喝了起來。昏暗的房裡除了我灌水的吞嚥聲，幾乎什麼也聽不到，外面的雨已經
停了，但水痕漬滿了玻璃窗，外面天還沒完全亮起，只有一片藍黑色。我一邊喝
水，一邊看著側睡的桃子，心裡忽然又想起那個疑問，她究竟何時開始對我有感
覺的？國中二年級我開始學中提琴時，大家都一樣青澀懵懂，那時我們不懂愛；
高中以後每個人都忙於學校活動，我們沒時間懂得愛，當有一天柚子說他喜歡小
橘時，我還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是我？從何時開始？我忽然好想知道這些。眼
前的女孩沒有開口，她只是安靜的睡著，而我忽然有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原來她是屬於我的，至少她願意如此。但我呢？我還能屬於誰？或者，像我這樣
的人，還有資格屬於誰嗎？以前在東京時，渡邊經常找我去喝酒，喝多了以後，
長相很帥氣的他總會找一樣寂寞的單身女孩們搭訕，玩玩一夜情，雖然我一次也
沒去過，但心裡卻經常懷著疑問：難道這完全沒有責任嗎？或者說，做愛就是做
愛，但其實只是做而已，卻沒有愛？
於是我又看看桃子，這個女孩是我愛的人嗎？一時間我感到糊塗了，究竟怎樣才
能算是愛？是明知早已不可能再回來了，但卻又存在於我長久思念中，那割捨不
下的記憶裡的青春幻夢嗎？抑或是眼前這再清楚不過的真實呢？我能為桃子做什
麼？如果當年選擇走上絕路的人換成是她，我會不會一樣難過悲傷到需要遠走他
鄉的地步？不管怎麼想，我都想不出答案，直到把半瓶水全都喝完，我才忽然發
現，這根本無從比較起，因為小橘是小橘，桃子是桃子，生死是已經發生的事情
，不能做這種過於草率的比較。
我嘆口氣，想點亮小檯燈，也許這時候不該想太多，不如還是穿好衣服，回我的
客廳去睡小沙發。手伸過去，要去摸檯燈的開關時，手背忽然被什麼毛毛的東西
劃過，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抽回，還差點碰倒了小鏡子。小心翼翼地，我看見
檯燈的骨架上似乎掛著一束什麼東西，把燈點亮後，這才瞧得清楚，那是一束很
短的馬尾，不過幾公分長，用一條金色的橡皮髮束給束著。看著那束頭髮，我出
神了好久好久，腦海裡有個早被遺忘的記憶片段流過，那年，我高二，就在展演
上台前，大家覺得我的造型有問題，七嘴八舌地討論後，桃子認為頭髮最怪，於
是就在後台，她直接把我原本已經稍長的頭髮給隨手修剪了一番。當時，她臨時
用來束起我後腦那搓頭髮的，就是這條金色的髮束，而那已經是將近十年前的事
了。
看得癡傻，我忽然想到好多以前的畫面，但那些卻全都不是平常我念茲在茲的內
容，我想起有一次，一群人從學生餐廳出來，分明坐得離我很遠的桃子，卻發現
我忘在餐桌上忘記帶走的松香，她沒多說什麼，只是把東西丟還給我；也想起那
年，她是第一個察覺到我也喜歡小橘的人，以前我總不解，究竟她為什麼會猜到
，但其實柚子早就在不經意間給了解答，他說當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時，不論
怎麼掩飾，但在言行舉止間總會露出破綻，即使偽裝得再好，只要有心，終究還
是會察覺得出來。所以當我們去南投山上玩時，她才會又一次地問我，究竟我對
小橘的感覺是什麼。還有太多太多的記憶，包括那些她早就已經對我付出，但卻
完全無人知曉的細微動作，這些其實我都記得，只是從來沒注意過，因為那麼多
年來，我的目光焦點都在小橘身上，根本就忽略了桃子，而她卻始終都把這心事
藏在心裡，不但未曾說出口，甚至還鼓勵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直到我孑然一身地從日本回來，在最窮途潦倒，毫無目標的時候，她才告訴我那
個心裡藏了多年的秘密為止。或者對她來說，會認為惟有在我毫無其他選擇，想
離開也離不開的時候，才能真正屬於她。這是何其卑微的想望，而我竟然從來沒
好好體會過，原來看似堅強與頑固的外表下，桃子有這樣的心思與想法。
看了那束頭髮好久，最後我長嘆口氣，正想伸出手去摸摸那搓頭髮，背後卻傳來
桃子的聲音：「別摸，那是收藏了我將近三千個日子以來所有回憶的東西。」
我回頭，她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撐起了身子，薄薄的棉被蓋住她身子，但露出了
光滑的右邊肩膀。
「妳居然還留著它。」
「兩個原因。第一，那天晚上，我喜歡的人，他要跟他喜歡的人一起演奏，我希
望他是開心的，組合是完美的，所以我要讓這個男孩用最好的樣子出場；第二
，我吃醋，雖然很想亂剪一通，但是沒想到自己原來手藝不差，居然剪得還不
賴。」
苦笑，沒想到當時桃子動刀時居然想了這麼多，我看著那束頭髮，想把它拿下來
時，桃子雖然還惺忪著，但口氣卻非常認真，她對我說：「你要碰它之前，最好
先想清楚，因為對我來說，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就永遠沒有回頭路了，比如
愛情。」
聽完，沉默了半晌，所有往事飛快地又閃過一遍，那瞬間我已經再沒有任何對她
或對自己的懷疑，如果我們誰都一樣，只剩下如此殘缺的靈魂，那至少在後來的
歲月裡，我們誰都不應該再輕易地傷害彼此，或讓每個人的心中再留下遺憾了吧
？桃子只有平靜的神情，她靜靜地看著我，像在等待一個答案。沒有說話，最後
我再回頭，輕輕地從檯燈上摘下了那搓頭髮。
-待續-
我們其實都是殘缺的靈魂，或許從此只能如此相濡以沫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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