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場地不大，與會的幾乎都是闊別多年的面孔，李老師他們夫婦都在，因為得了肺
癌而終於戒菸的莊老師也在，當然衝著龍眼的名氣而來的聽眾也不少，有些則是
柚子的學生，另外還有一群看起來不像正常人的傢伙，他們則是我跟桃子所邀請
來的客人，這些玩搖滾樂的小鬼一輩子也許只有今天這個機會可以聽聽古典樂器
的演奏。
大媽充任了主持人，開場時先跟所有來賓介紹了我們所要紀念的主角。小橘的遺
照就安放在舞台最後方，那是一張她笑得很甜美的照片，就拍攝於她生前最後那
場雙簧管的演出之後。白色的禮服，亮眼的五官，還有淺淺的梨渦。而遺照前面
的琴盒裡，放著她最心愛的雙簧管。當年，她用這支雙簧管，吹奏出讓全場聽眾
心醉神馳的曲子，音樂是她唯一能夠精準傳達感情的途徑，而今晚，我們不能辜
負她。其實，不管是否用的是音樂，我們都知道她對每個人的關心與愛，那早在
最後一場演奏會前，她就已經讓所有的人都明白了。
大媽介紹完畢後，首先邀請龍眼致詞，可是西裝筆挺的龍眼走到台前，看著台下
的觀眾一眼後，卻說：「其實，我跟小橘不太熟。」這句話讓全場譁然，但是龍
眼絲毫不以為意，接著又說：「君子交如水之淡，我認識的小橘就只是小橘，是
個誰有事找她幫忙，她都不會拒絕的人。如此而已，所以，我想把麥克風交給真
正認識小橘的另一個人。」
那種感覺是有點尷尬的，當龍眼走開後，舞台只剩下我一個人時。站在台上演奏
樂器是一回事，講話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看看台下的面孔，不管熟或不熟，都只
覺得有點畏懼，正想轉頭向舞台邊的其他人求救時，卻瞥眼見小橘甜甜笑著的遺
照，那笑靨彷彿在給我勇氣一樣，我甚至感覺到她就在我耳邊對我鼓勵，叫我勇
敢開口。
「我今年快三十歲，」於是我湊近麥克風，腦袋裡沒有半點雜緒，很自然而簡單
地說：「十年前的今天晚上，我聽到一首用雙簧管吹奏出來的創作曲，那位作者
已經不在人世間，而我何其有幸，曾在高中時跟她有過一次合奏。這位優異的雙
簧管演奏家，她是有資格被稱為演奏家的人，因為當年的今夜，她用自己的音樂
，打動了那時候在現場的所有聽眾，當然也包括我在內。雖然自從高中畢業後，
我就離開了有音樂的環境，但這三十年裡，那一晚我聽到的雙簧管獨奏曲，確實
是這一生當中，長存在我心裡，最完美的旋律。」我說。
而後燈光漸暗，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就演奏吧，為了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最美的
小橘。工作人員把中提琴跟弓交給我時，桃子也走向她的低音大提琴，擦肩而過
時，她溫柔地對我說：「親愛的，加油。」
「等等……」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燈已經亮起，柚子跟龍眼都已就定位，但我卻
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今天晚上的桃子很美，雖然仍是俐落的短髮造型，但她
難得地穿上一襲連身的黑色長裙，荷邊窄袖下是細長的雙臂。只是這突如其來的
舉動讓大家都為之一愣，連我自己都有點錯愕。
「你不先表演嗎？我們要不要……」也傻眼的桃子先看了一下四周，又看看台下
納悶的觀眾，她說：「我們有什麼話，要不要等表演完，下去以後再說？」
「但是我現在很想告訴妳。」我知道就是現在，當我站在台上，把自己對小橘無
限的思念都對全世界說完後，有些感覺，我非得現在告訴桃子不可。「直到現在
，我還是不能確定自己心裡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可是，我知道現在妳是我最
重要的人，也許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誰都不能預料，然而，就算明天早上
醒來，這世界就會毀滅，我希望至少在睜開眼睛時，還能握著妳的手。」我說。
-全文完-
那，其實就已經是愛情了。
後來在場的每個人都這樣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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