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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嘗試著要設身處地為小魚想，站在她的立場，來看待這一份變質了的愛
情。她的家庭背景或許令人同情，但這年頭又有幾個人來自於溫馨歡樂的家庭？
誰的故事裡沒有一點悲歡離合？我的護照上蓋了超過十個國家的出入境章，但我
媽卻連我曾經搭過飛機都不曉得。理由無他，就只是視財如命的我娘如果知道我
戶頭裡連十萬塊錢都不到，卻喜歡一天到晚往外跑，肯定會到處打電話騷擾我住
在高雄縣市的所有親戚，到處哭窮，要他們來監視我，或者乾脆替她把兒子綁回
家。而這種事不是沒有發生過。所以我父母分居得早，站在某個角度來看，我也
覺得自己像單親家庭，甚至更糟。
不過我一點都不覺得需要為此負責，甚至還賠上自己的幸福。反而是在那樣的背
景下，我更希望擁有一個屬於兩口子的溫馨生活，我相信那會是一種成就感跟無
可取代的圓滿，而不是像小魚那樣，看到家庭裡的負面後，雖然更加渴求被疼惜
的愛，但另一方面又為了自保而獨善其身，甚至拒絕構想擘畫關於未來的藍圖。
「才一年而已，金牛座的女生沒有那麼容易改變，你要多給一點時間吧？這麼急
有什麼用呢？」那天，教完了最後一堂繪圖課，哇仔聽我說起分手的事，她嘖
嘖搖頭。這個我教了最久的學生，也曾經見過小魚一兩次，算得上稍微認識。
「妳知道我今年高壽了嗎？」我瞪眼：「很遺憾，我沒那麼多閒功夫花在等待上
。」
「這樣放棄難道不嫌可惜？都經營這麼久了。」
「一年多了呀。又怎樣呢？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也早在一開始時，我就給了
一個關於未來的承諾，但是很可惜，她顯然不怎麼珍惜，忘了一個人對另一個
人付出並非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我等了一年，發現根本等不到那個夢想，所
以除了放棄，我找不到第二條更好的路。」嘆氣，我說：「那個美麗的願景不
是海市蜃樓，不是天上宮闕，它確實可以被實現。但這世界就是這樣，很簡單，
也很現實。就像商品，這個好東西如果妳不想買，那就算了，買賣不成仁義在，
大家還可以當當朋友，但這個商品我就只好改賣別人了。」
想了又想，哇仔說：「那難道你馬上可以找到更好的買家？」
「庫存品總好過消耗品。」我說：「趁著我還沒對愛情死心前，我想先趕緊收回
來。」
收拾東西，我走出繪圖教室，哇仔忽然又開口：「那她現在呢？」
「不知道，不想也不太敢知道。」嘆口氣，沒有回頭，我說。
她當然不是個如外表一樣堅強的人，否則那天就不會在愛河邊痛哭失聲。我懷疑
自己如何能夠如此冷靜冷血，對她的淚水視若無睹。直到自己一個人背著背包，
過了海關，上了飛機，連飛機餐都吃完了，還在想著。
而我想得更多的，是大維在羅東車站說的那幾句話，被動地讓人提分手，心裡要
痛那麼一大下，但提分手的人，除了一樣要遭遇失戀的痛楚，還得有提刀捅人般
的勇氣才行。可不是？當我傳出那個分手訊息，當我一點一點地清理著小魚的東
西，將它們慢慢搬下樓，看著那些我早已習以為常的東西陸續離開我的世界時，
其實眼角都含著淚水。我怎麼都很難相信，自己正在親手毀滅這些花費一年時間
，好不容易才辛苦建立的，屬於我們的一切。
下飛機後，買了一張地鐵票，換了幾趟車，抵達稻荷町站。上一回跟小魚來日本
，就住在這附近，而也是那一次，我們發現了飯店附近有一家台灣人的民宿，價
位非常便宜，所以我們特別進去拿了名片，這趟來之前，我打了電話，一訂就是
半個月。
其實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大老遠跑來的意義是什麼。但反正失戀的人最大，就算
我今天下飛機的地方是南極又怎樣？有點賭氣似的，我讓自己什麼也不做，就在
只有四坪不到的小房間裡窩了兩天，鎮日價都坐在窗緣陽台邊，看看馬路上的行
人也好，聽聽自己帶來的音樂也好，甚至連澡都沒洗，自閉了兩天，旅館主人好
心地來敲門，他很擔心這個詭異的住客可能是逃犯或吸毒者，我苦笑著告訴他，
其實我非常正常，只是失戀而已。
算是接受他好心的建議，我租了一輛腳踏車，滿載著他的鼓勵跟親手製作的飯團
出門。年紀大約四十開外，據說早年在台灣也曾經寫過幾本詩集，非常感性的老
闆對我說：「小子，大和文化是很美的，不過最美的通常都象徵著毀滅跟凋零，
就像櫻花，像詩，當然也像愛情。現在是沒啥美景可看的五月天，但你反而更應
該出去走走，瞧瞧那些不怎麼美的現實平常裡，生命力是如何地存在與運作著。」
老實說，當我踩著單車出發，騎了幾百公尺後，還是不懂那老小子到底想表達些
什麼。漫無目的地瞎逛，有些地方曾經來過，免不了還是會停車再走走，只是我
會盡量忍住，提醒自己別去回想太多。愈想，只會愈傷。
第一天在飯店附近亂逛，第二天一早就到築地去，在勝鬨橋上閒坐發呆，第三天
晃到淺草一帶。我第二次踏進觀音寺，這次拍下那個「雷門」大燈籠時，一樣只
有景，沒有人。算是療傷之旅嗎？我嘲諷著自己的流俗，卻也不得不承認，確實
我希望藉著這趟旅行，能讓自己暫時脫離那個環境，脫離那些困頓。
不過，或許是選錯了地方吧，南極或印度都好，可能我最不該選擇的，就是我跟
小魚曾經一起來過的日本東京。觀音寺裡沒有太多觀光客，很悠閒地踅了一遭，
我走到籤詩桶邊，那次，我跟小魚在這裡求籤，結果兩個人都很倒楣地抽到下下
。按照習俗，抽到下下籤的人，可以把籤詩捲折起來，繫在一旁的竹架上，祈求
神明保佑，幫忙改運。那時我們互相嘲笑著，嬉鬧中，把籤詩交錯著繫好。我知
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但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腳步，走到竹架子邊，那兩張籤詩依舊
緊緊繫在一起，上面還寫著我們的名字，很近，很近地靠在一起。
-待續-
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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