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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神地，我連那片光碟也沒拿，就這麼呆愣愣地下樓。高雄市的天空陰霾，雲
層捲動很快，颱風真的已經來了，不時有斗大的水珠打落臉上。我沒有找地方躲
雨，只是加快了腳步，走到停機車的地方。
『我猜你收到這封信時，心中一定會猜想，認為我寫的又是那些事吧？很抱歉，
它確實是，所以在繼續往下寫時，我得先在信的開頭說句抱歉，如果讓你看了
以後又不開心，請原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而已。
原來，我在你的心裡，已經是一個無法再被信任的人了，是嗎？』
信是小魚兩天前寄來的，寄到我們這老公寓。從文化中心那一晚後，我們就又斷
了連絡，過了幾天我收到這封信。心想裡面大概寫的又是那些話吧，所以我一直
沒有拆封，直到現在。冒著風雨趕回家裡，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先把這封信拆
開來。一邊讀信，我用腳尖觸碰電腦主機開關，一邊從菸盒裡取出香菸來抽時，
也隨手點選了小魚以前設置的資料夾，然而，沒有開啟那首她長久以來聽慣的歌
曲，我聽的卻是另外一首。
『我以為只要時間過得夠久夠長，就可能改變我自己或你，也許能夠讓我忘了你
，讓我重新站起來，去走別的路；或者讓你忘掉過去那些我做錯的跟讓你失望
的。那麼，也許哪天我們還有機會再重新認識彼此，就像你說過的，第一次見
面那天晚上，你對我的那種感覺。你不敢跟我講話，而認識你以後，我也不敢
想像你會喜歡上我，同樣的意思。
但那一天似乎不會再回來了，對不對？儘管你一直說還需要更多一些時間，但
我知道，倘若經過的又更久了些，那麼遲早只會換來一個你真的忘了我的下場
，就像豬豬對廖親親的不再有留戀。我害怕那一天真的到來。
很多時候，我覺得茫然跟懷疑，不曉得是否應該繼續堅持下去。室友們雖然不
說出口，但我看得出來她們的關心與擔心，因為我常常無法分辨清楚究竟什麼
是我現在應該想的，又什麼是我現在不應該想的。我常想著那些我們曾有過的
溫馨與美好，想著想著，坐在客廳裡就笑了，笑得很快樂，但那笑容之後，我
又常常想起後來的衝突，想起我一次又一次讓你失望的事，想起最後你終於決
定放棄的那一封訊息，然後我就哭了。
真的不能再重來了嗎？看到這問題時請先不要生氣好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這句話了，真的。
在你之前，我從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也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似乎我的感情
世界裡，就是一個人來了，一個人去了，然後再一個人來了，一段時間後又去
了，如此而已。這是第一次，我認真地去思考，究竟兩個人應該是怎樣一起生
活的。不過可惜的是太遲了，在我讓你失望透頂後，無論我說什麼或做什麼，
都來不及了。
所以還是要跟你說聲對不起，這也是最後一次說對不起。因為當你又一次轉身
離開時，我終於明白，之所以每次跟你見面，都弄得這麼難看，是因為我自己
太放不下，所以我總是說著對不起，而這句話總是勾起你更多更不愉快的感覺。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讓我為以前對你造成的傷害說句抱
歉。然後，我希望自己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是說如果可以還有下次見面的機
會的話，我會絕口不再提那些過去的事，就用最本來的樣子，讓你再重新認識
這個我，好嗎？我媽經常嘮叨，說我常常沒形象地放聲大笑，講話不經大腦，
而我跟她說，這就是我的特色，就是曾經有人因為這樣而愛上我。希望真的有
那一天，我可以讓你再為我而心動一次。
這週末就要出發去中橫了，大家都很期待，我自己也是，除了花東的風光，我
更期待的是能夠在那裡找到適合你的紀念品，那麼我就有了下一次跟你見面的
理由。聽說有颱風快來了，但願別太掃興。你自己也要多小心，多注意身體。
最後，我要告訴你，也請別再叫我拋開過去，儘管去做我自己就好，因為把你
的生日跟電話號碼背起來後，你就真的已經深深刻在我心底了。不勉強，真的
，當我終於明白你過去的那些感受後，才知道原來愛情其實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我愛你。你永遠的小魚老婆。』
信在手上反覆看了幾遍，所有往事紛至沓來，在腦海中轉過一遍，但它們來得快
，卻也去得很快，瞬間即逝，而我忽然覺得一臉的熱，有淚水奪眶而出，滴在我
的手上，滴在質素的信紙那娟秀字跡上。而這時，我才聽清楚了從電腦喇叭裡反
覆播放出來的旋律與歌聲。
於是許妳一個來生的承諾。
然後多留下一點什麼，在這一分鐘，妳說的關於妳的這我都懂。
是冷是熱四月的風都帶不走，妳要原諒我的年華就這麼多。
於是許妳一個來生的承諾。
不過只瞬間一場好夢，像一處缺口，我給的關於我的這妳都懂。
是悲是喜四月天裡都已擁有，而我想的不是誰的明天過後。
至少還有回憶吧妳說，當春花秋月過了還記得我牽妳的手，
誰在乎這麼一個來生的承諾，我們卻在鏡子的裂痕之前各自都沉默。
睡吧最後這一夜我說，那艷陽天裡缺的不就是此刻的溫柔？
誰在乎這麼一個來生的承諾，只是愛都愛了才開始承認我們都脆弱。
為什麼聽的不是她以前最常哼的曲子，是因為我還在遲疑嗎？已經模糊的視線，
卻還對焦在那幾張信紙上，我知道一定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害怕而已，害怕承認
自己還有的愛。然而，原以為換了一首歌聽就會比較好的，但卻又錯了。這首歌
是誰唱的，我完全不知道，也沒有興趣去知道，只是在這瞬間，自己完全沉入了
歌詞的意境中。
是什麼讓這份愛變成今天這樣？又是什麼讓我在分手後，第一次有了這種被深深
打動的感覺？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吧？兩個早都知道應該努力活在當下的成
年人，我們卻在彼此的拉扯拔河中，互相消耗了對方的元氣，讓兩個人傷了又傷
。信紙被我用力捏得都皺了，沒有聲音，只有壓抑不住的眼淚不斷湧出，而心裡
滿滿地，都是哇沙米問我的那個問題：還愛或不愛？還愛或不愛？我縮在床邊，
低著頭，臉頰貼住了那兩張信紙，不斷地點頭，不斷地點頭，當然愛，非常地深
愛著。而如果走到了這樣絕望的處境時，還可以確信自己依然深愛著對方的話，
那我們還需要什麼來生的承諾，對吧？
我總以為自己走不出那些過往，所以極力逃脫，用盡了一切力氣，甚至不遠千里
逃到日本去，但結果呢？我沒能拋開回憶，也沒能拋開牽掛，曾有一度，我為自
己的無能而憤怒不已，但這瞬間我忽然明白了，其實不是無力逃脫，而是內心深
處，我自己根本就不想逃，反而還愈往這深淵裡鑽去。那座囚牢不是小魚或我設
下的，或者，囚牢也根本就不存在，我只是害怕自己又一次受傷，所以才假裝自
己被困而已。但現在我懂了，既然囚牢不存在，當然我也沒有繼續逃避的必要，
反而，在哇沙米問了那個問題，在我看完了這封信後，才真的開始明白，自己對
這份愛的渴望，原來一直存在。那些所謂的對愛情的恐懼，其實只是欺騙自己的
屁話而已，如果我們真的愛著彼此，那還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問題？我仔細地回
想著信件的內容，想著小魚寫的那幾句話，當她終於背下了我的生日，終於把我
刻進了心裡，那麼，兩個人也就從此更分拆不開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終於能夠收了淚水，稍稍平抑自己的情緒時，天色早已
完全黯淡了下來，外頭霓虹閃爍著，被打在窗上的雨水掩映得繽紛，映照入這昏
瞶幽暗的房裡。我再也壓抑不住心裡的衝動，拿起手機來，要打一通電話給小魚
，我想跟她說：算了，不要什麼紀念品吧，就從現在開始起，讓我們重新開始認
識彼此，我發誓，這次我會用更多時間，更多包容，希望還有那麼一天，可以實
現我們曾有過的夢想……
顫抖著手指，我撥出了號碼，但卻直接進入語音信箱。她們現在在哪裡呢？莫非
是手機收不到訊號的地方？我接連試了兩次，都沒辦法打得通。有點焦慮，颱風
已經在高雄發威，那麼首當其衝的花東地區應該更有威力吧？這樣的天氣我都不
敢把車開上中橫或蘇花了，更遑論是技術不怎麼好的小魚？擔著心，我一面打開
電視，聽聽氣象報導，一面則打開電腦，看著電腦裡，畫過的小魚的畫像。看了
好久以後，才又再走回床邊，又打起了沒有回音的電話。
如果她接了電話，我一定會告訴她，如果她接了電話，要我立刻趕到花蓮去接她
，我也會點頭願意，如果她接了電話……
不知道何時睡著的，當因為手機鈴聲劃破寂靜，讓我瞬間驚醒時，外面天色已經
全都黑了。我驚慌地摸到放在床邊的電話，深怕是小魚打來的。
「你在哪裡？」但結果令我失望，是廖親親的聲音。
「我在家呀。」心臟還在撲通劇烈地跳動，我有點虛弱。
「剛剛豬豬打電話給我。」聲音聽起來非常暗沉，廖親親似乎有點哽咽，說起話
來也斷續吞吐。
「怎麼了嗎？」我讓自己喘了幾口氣，開他一個小玩笑：「豬豬要跟別人結婚了
是不是？瞧你如喪考仳似的。」
「你聽我說……」廖親親一點也沒被我打動，他的口氣再嚴肅不過：「豬豬現在
人在花蓮醫院，她們出車禍了……」
-待續-
那是上天的安排嗎？注定了要讓我再失去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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