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沒吃午餐，更不想坐在教室裡發呆，我從樓梯下去，意外發現原來員生消費合作
社就在旁邊。不過算了，現在一點食慾也沒了，我只想找個地方清靜一下。
學校不算大，但也比以前在台北的校區要寬廣很多。早上媽媽載我來上學時，遠
遠處就看得到八斗子漁港，如果站在學校的高處，應該可以看得更清楚點。我往
合作社旁的涼亭過去，順著樓梯而上，這邊都是一、三年級的教室，大家一樣都
在用餐。
其實是飢腸轆轆的，經過那些教室外，聞到午餐的味道時，我很想就此投降，轉
身下樓，就到合作社去買食物算了。但心中就是有股難平之氣，雖然我知道這樣
跟自己嘔氣一點意義都沒有，然而無論如何，就是不想被人給瞧扁。況且，我可
是什麼都沒做，光憑老師的幾句話，就讓我在轉學後的第一天被當成全民公敵，
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通往頂樓的門虛掩著，不過門邊貼了一張禁止進入的告示，想當然爾這種告示不
會有什麼嚇阻效用，因為我站在門邊，就聽到天台上傳來人聲。
「不是上次就教過妳了嗎？怎麼考出來又不會？」一個很沉著的聲音，是個女孩
。她的語氣極具威嚴：「再跟妳說一次，歷史要用線條來畫年代，把所有因果關
係搞清楚，這樣才記得清楚，妳光是死背那些人名地名有個屁用？」說著，她像
是換了個說話對象，又繼續罵人：「妳也一樣，拜託一下，單字都背不起來，妳
考什麼英文呀？」
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門的那邊看來又是另一個世界。怎麼難道我是外星人嗎？
為什麼來到八斗子後，跟這裡的每個地方、每個人都格格不入呢？我苦笑著搖頭
嘆氣，就連想上天台看看遠方的海都不行，到底還能去哪裡？轉個身，我決定還
是下樓，就算在校園閒晃也沒關係，我需要一個可以靜靜的地方。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喔。」正在想著，背後的人把我嚇了一跳，很嘹喨的小女
生聲音。「快要開始午休時間了，要趕快回教室唷，而且這裡是不能上來的。」
她說。我皺起眉頭，這嘹喨的嗓音跟人的樣貌一點都不像，她的個子跟我差不多
，但雙腿卻出奇地長，而且長得很漂亮。
「那妳來幹嘛？」我冷冷地問。
「我？」她很爽朗地笑了一下，絲毫沒有介意於我的冷漠，反而用親切的笑聲穿
透了我自己為的銅牆鐵壁：「我們來吹風的。」
聲音嘹亮得像麻雀一樣的女孩推開了鐵門，我看見幾個女生環坐在天台邊，其中
有幾個居然在抽菸。麻雀踩著悠哉的腳步晃了過去，也不管那個聲音低沉的女孩
在責備她的遲到。
「唉唷！吃飯吃慢一點而已嘛，慢慢吃才不會消化不良呀。」麻雀爽朗地說著：
「一口飯要咀嚼十下，才能吞下肚子，妳們都不知道嗎？而且不能一口飯一口湯
，這樣也不行呀。」她果然很像一隻麻雀，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今天那個豬
柳妳們不覺得很硬嗎？廚房阿姨一定是聊天聊到忘記了，才會煮成這樣，我還多
花了一倍時間才咬得爛，簡直像在吃橡膠……」
「廢話說完了沒有？這些等妳以後當上營養師或廚師或護士了再來囉唆。」聲音
低沉的女孩打斷了她，問：「考卷呢？」
「有啦有啦，不要急嘛。」說著，麻雀把手上的幾張試卷遞了出去，就看那個聲
音低沉的女孩眉頭一皺，快速地瞄過一遍後，又遞還給她。
「為什麼連妳也一樣？別死記那些公式好不好？換個狀況的應用題妳就陣亡了。」
麻雀伸了伸舌頭，俏皮地笑了一下。聲音低沉的女孩看來應該是她們的小老師，
而且很有大姊大的威嚴，她站起身來時，我才發現原來她也很高，不過卻非常纖
瘦，嘴上叼著的香菸有煙霧飛揚，掠過她隨風飄舞的馬尾。
「通通都一樣，給我回去重寫，明天中午拿過來我檢查。」最後她對大家說。而
話剛講完，眼神忽然朝我瞥過來，又問麻雀：「這誰？」
「我怎麼知道？」麻雀聳肩。
「妳來這裡幹嘛？」大姊大朝我走過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妳們能來，我不能來？」已經受夠了委曲的我不想對任何人低頭，雖然矮她不
少，但我仍抬頭挺胸地回答。
大姊大冷笑了一下，把香菸丟在地上踩熄，對我說了一句：「妳當然可以來，不
過下去後最好嘴巴閉緊點，少在外面宣揚。」說著，她就要從我旁邊經過，那幾
個女孩也跟著她準備下樓。
「等一下。」無視於她的警告，我叫住她：「有菸的話，借一根好不好？明天還
妳。」
然後我看見那個大姊大臉上有認同的微笑了。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交上朋友了，不過大姊大把她剩下的半包菸，連同打火機
一併給了我，臨走前還提醒，要我離開時別忘了關上鐵門。
站在天台上抽完菸，看夠了這片不算湛藍的海，當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我才慢
慢踱回教室。她們是幾年級的？為什麼可以上來天台，還招搖地在這裡抽菸？下
午的閱讀指導課，老師介紹的都是我以前就看過的小說，而我腦子裡想的，卻全
都是那個大姊大的颯爽風範。為此，一放學回到外婆家，我便又跑出門去，買了
一包香菸，藏在筆袋裡，準備隔天中午要再去天台一趟，把這包菸送還，順便想
多認識一下她。這樣的人物，在我以前的學校裡，可真是從來沒見過。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幫忙，隔天到了學校，還沒中午，早上升旗典禮而已
，我就又更進一步地認識了大姊大。教務主任在講台上，對大家宣佈了這次月考
的各年級第一名同學，男女各一名，要由校長頒獎。一年級的兩個我沒見過，二
年級的女生我也不認識，但男生赫然竟是梁子孝，我差點沒傻得暈倒；然後，接
著上台的，三年級那男生看來就一副書呆樣，而女生則是那個走起路來灑脫自在
的大姊大，教務主任說：「很優秀喔，大家要多向她看齊，鍾韻潔同學這三年來
不管身在哪一個年級，一直都是該年級女生的第一名哪。」
-待續-
「所以千萬別小看了小地方，就是因為地方小，怪咖才特別多。」
那天，日記上我這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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