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當老師站在台上，興高采烈地要大家分組，準備這學期的戶外教學活動時，我心
裡只覺得煩躁萬分。大家交頭接耳地找人，討論著每一組可以做的事情，只有我
坐在位置上，雙手癱垂在桌上，一臉無奈。
不過也算了吧？我安慰自己，反正這個戶外教學的目的地非常無聊，居然只是要
去度天宮跟望幽谷。老天爺，那就在距離我外婆家直線距離不到五十公尺的地方
，活動當天我根本沒有必要大老遠先搭公車來學校，乾脆直接躺在床上等就好了。
老師發了幾張資料，都是八斗子地區的歷史沿革，那是這次戶外教學的重點。不
過我連看都沒看，直接塞進了抽屜裡。這些都是多餘的，我這樣想：如果我想知
道這小地方的什麼故事，哪還需要參加什麼戶外教學？我只要問我外婆就夠了。
坐在椅子上，看著更前面兩張座位的那個八婆的背影，我現在只想把歷史課本抓
起來，朝她後腦勺砸過去。什麼都可以宣傳是吧？那天在校外被她看見後，過沒
幾天時間，全班幾乎都知道了，還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我是梁子孝的馬子，故
意晚離校就是為了要讓男朋友載著去約會，他媽的，這麼有想像力為什麼不去幹
編劇？現在可好，班上真的沒有人要跟我講話了，大家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樣。在
心裡不曉得罵過了多少句髒話，我真的好想就在這當下，揹起書包，揚長而去，
永遠別再踏進這教室裡來。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連飯都不吃了，我拿著一個小包包走出教室，裡頭裝了體育
服裝。下午第一節就是體育課，等一下乾脆換好衣服再回去吧，這樣也免得在教
室換裝時，又要跟那些同學們大眼瞪小眼。天台上還沒有人來，我打開一個放在
角落的小鐵盒，裡頭有韻潔的香菸跟打火機，她有時會擱一包菸在這邊。點著香
菸，我獨自坐在天台邊看著遠遠的海。
心情稍微平復了些。沒有特別要去思考什麼問題，只想這樣望著遠遠處，那帶著
一點灰的藍色天空與海洋。難怪韻潔喜歡坐這個位置，因為每當注視著遠方時，
人的情緒與心境就會平緩下來。這片天與海很遼闊，而我們卻是如此卑微渺茫。
可是這麼卑微渺茫的生物，卻是最多心機與猜疑的，看著看著，我心裡生出了很
大的感慨。
「妳怎麼這麼早？又沒吃飯？」嘴裡還咀嚼著食物，麻雀走到旁邊來，給我半個
饅頭：「我早餐的饅頭還沒吃完，中午光啃這個就飽了。」
「心領了，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微笑，我說。
「欸，妳有沒有覺得我最近變胖了？」麻雀打斷了我的發呆，坐在一旁，開始啃
著饅頭說話，說覺得自己好像變胖了，大腿也變粗了。我說這無所謂，反正她本
來就很漂亮，有點肉又有何妨？「漂不漂亮沒關係啦，這是健康的問題呀……」
然後她就開始沒完沒了了。
我在想，如果是其他人在旁邊打擾我，又這麼囉嗦的話，大概不用兩分鐘時間，
我已經受不了了，然而不知怎地，當這個廢話很多人的是麻雀時，我就覺得什麼
都還好，因為她既不是個講話沒重點的人，言詞中還充滿了一堆養生保健的觀念
，而重點是，她就真的，只是……話比較多一點而已。
「韻潔怎麼沒來？」聽夠了那些脂肪與血管的關係後，我問。
「女人嘛，一個月總有幾天不太想動，妳知道的。」
點點頭，那我就不需要準備起身讓位了，可以繼續坐在這裡抽菸。
「對了，妳跟那個梁子孝是怎麼回事？」忽然，麻雀問。我愣了一下，怎麼連她
都知道了？「這個學校才幾百個人耶，有什麼八卦還不都傳遍了？妳呀，自己小
心點啦。」不用等我問下去，麻雀直接就說了：「我是覺得這個應該不需要我來
跟妳講，可是如果我不講，那又不知道誰才會來跟妳講。因為梁子孝他們那一掛
的幾乎都是軍人子弟，妳也知道，家裡管得嚴的小孩問題才多，像耀哥也是這樣
，他們一天到晚弄些有的沒的。雖然說不上是什麼嚴重的壞事情，可是做多了人
家一樣會講話，對不對？」
點點頭，我想起很久以前，在福靈宮看到的場面。
「學校裡有些人一樣對我們有點好奇，說我們這些人有特權，不必參加午休，還
以為我們在這裡做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但是有沒有我們自己心知肚明，韻潔
也不太管人家的看法。可是妳跟梁子孝他們最好就真的保持一點距離，因為他
們是真的不太乾淨。」麻雀說得很認真，我也專心聽著。「現在一堆人在傳，
說妳跟梁子孝在談戀愛。我是不怎麼相信啦，如果有的話，妳也不會不讓我們知
道呀，對不對？」
「當然。」我趕快點頭。
「那既然這樣，我覺得妳跟他們保持一點距離會比較好。韻潔也聽說了，她很不
高興。」
「為什麼她不高興？」我皺眉，連韻潔都知道了。
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著要不要繼續講，最後麻雀抿了一下嘴，說：「耀哥那
個人喔，頭腦是真的很好，可惜不愛唸書。聽說以前他也拿過全年級男生的第一
名，而且分數還比韻潔高。」
「怎麼可能？」我完全不敢相信。腦海裡想到的，是那個耀哥剃短的頭髮，一臉
鄙夷這世界的表情，那個人曾經有過這麼好的課業成績？真是鬼扯。
「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可是我知道他跟韻潔家有點過節，這可是千真萬確的。」
麻雀說：「詳細的過程我不清楚，沒辦法說得很清楚，妳最好也不要去打聽，反
正呢，離他們遠一點，這樣就對了。畢竟不管怎麼樣，跟我們在一起，總好過跟
他們混，對吧？」
走下樓時，我反覆思索著麻雀說的那些話。沒回教室，直接拎著包包到操場，反
正體育老師只叫我們做體操，一做完體操等於就是解散了。那些男生們興奮地打
躲避球，女生則通常散坐在附近的樹蔭下發呆聊天。
沒有人過來找我講話，也沒有人問我想不想一起打球。獨自坐在一旁，我已經開
始慢慢習慣這種孤獨的感覺。雖然無聊，但至少耳根子是清靜的。拿著小樹枝在
地上亂畫，就這樣畫了一節課，直到下課鐘聲終於響起，我這才慢慢起身。
操場到教室的距離不算遠，不過因為腳步慢，所以我幾乎是最後一個才回來的。
只是，一踏進教室，就發現每個人都用很怪的眼光看著我。經過他們身邊時，大
家卻又不約而同地把頭別過去，連目光都不想與我交會。
「這誰幹的？」結果，一回到我位置前，就發現我的書包被整個抖開來，所有物
品散落在桌面跟地上，課桌抽屜裡的所有書本也都被翻了出來，整個亂七八糟。
「妳的包包拿來。」班長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她朝伸出手來，要我交出身上這
個揹去天台，又帶到操場去的小袋子。
「憑什麼？」我皺眉。
「同學有人錢包不見了。」
「錢包不見關我屁事。」
「妳的嫌疑最大。」班長冷冷地說：「妳午休就出去了，體育課又遲到，當然嫌
疑最大。」
-待續-
我承認我有罪，我的罪名是「沒有對笨蛋好好解釋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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