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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冒這種風險嗎？當我捧著好幾隻布娃娃，跟梁子孝在廟口夜市閒逛時，這
問題的答案早已不言而喻。我知道今天晚上可能會有很多認識的人來逛夜市，也
知道像我們這樣非常招搖，很容易吸引目光，但我想或許可以賭一把。認識這麼
久，也出去過好幾次，我們從沒逛過夜市，甚至也不曾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就算
只有這次機會也好，我想跟他走在一起。
梁子孝在夜市玩空氣槍的技術非常好，他一百元一百元地遞給那個臉色愈來愈臭
的老闆，而我手上的布娃娃則一隻多過一隻，有酷企鵝、賤兔、米老鼠，還有小
泰迪熊。最後他終於玩到手指痠痛，而我也抱不下了，才心滿意足地離開，我還
把兩隻比較大的娃娃送給路邊一直對我投以羨慕眼光的一個小女孩，她媽媽很客
氣地要拒絕，而我則很努力地把娃娃塞給她那個可愛的小女兒。
「那一隻至少價值五百元耶。」梁子孝嘆氣：「妳居然抱在手上不到五分鐘就送
給路邊的陌生人。」
「心意最重要呀。」我笑著說。
沒有下雨，天氣也不特別冷，街上行人很多，大家都在等待著倒數計時吧？逛完
夜市，離開喧鬧的人群，靠在港灣邊的欄杆上，斜對面就是火車站，站前的空地
上搭起一座小舞台，還有好大一個投影慕，不過距離有些遠，看不清楚那畫面到
底是什麼，但是可以聽見舞台上的樂團正在賣力演唱，間或傳來主持人的聲音。
「真是歌舞昇平哪。」嘆口氣，梁子孝說。
「這樣不好嗎？至少每個人都是快樂的。」
「那只是乍看之下的快樂。」他搖頭：「哪有那麼幸福的世界？」
「清心寡慾一點不就很快樂了嗎？」
「淡薄明志，寧靜致遠這八個字只能當座右銘，不然這世界還有誰願意汲汲營營
？我爸常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雖然他有些老掉牙的觀念讓我很嘔血
，不過有時候也還挺有道理的。」
點點頭，我知道他的意思，就像我們現在可以很溫馨寧靜地在這裡看著遠方的繁
華熱鬧，但心裡免不了還是有點隱憂在。傍晚韻潔又打了一次電話來，她們今晚
打算出去夜遊，原本要去望幽谷，但臨時又改變計劃，打算跑更遠一點，要去北
海岸跨年。躊躇一下，我說因為家裡的緣故，所以看來是無法配合成行了，希望
她們玩得盡興。韻潔直說很可惜，難得她哥願意當司機，而且是休旅車，可以載
大家一起出去的。
我沒跟梁子孝說這件事，怕他會也因為有所顧忌，而取消原本跟我的約定。所以
冒著被熟人撞見的風險，逛了廟口後，我就拉著他到港邊來，至少這裡安靜也安
全很多，只是心裡那股忐忑終究難免，我不想去權衡這樣冒險的代價可能有多大
，只想好好感受這一刻兩個人獨處時的平靜，畢竟這是第一次我們這麼晚了還在
外面，而以後這種機會可能很難再有了。環顧著四周的喧鬧，就只有我們這邊是
安靜的。港邊的欄杆上繫著無數的藍色燈泡，點綴得充滿浪漫氣氛。
夜漸深，但到處都洋溢著跨年的歡樂氣氛，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冷。氣氛在倒數計
時時達到最高潮，倒數十秒後，天空有煙火爆出，璀璨的光芒倒映在海面上，更
顯得燦爛繽紛。我們轉頭過去，看得目眩神馳，意猶未盡，而當好長一段時間的
煙火終於放完時，背後對街的舞台那邊，則傳來舒緩有致的鋼琴旋律，是沒聽過
的歌，但在這瞬間，有別於幾分鐘前的歡樂，卻很有溫馨的氣氛，更讓人整個沉
澱下來。
「欸，」忽然，梁子孝用實在非常差勁的方式把我叫回現實世界裡，居然用了個
「欸」的發語詞。
「幹嘛？」所以我只好把浪漫的情緒放下，也非常鄉土味地回答。
「那個……妳有沒有看見那邊……」帶點躊躇，他看著就在路邊，我們的正前方
，正在擁吻的一對情侶，說：「妳有沒有覺得，那好像是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
又是心頭一突，然後我偷偷抬眼看他，梁子孝用近乎出神的表情一直盯著那對戀
人。為什麼每次你都要問這種蠢問題呢？這種事情是不需要問的，做就對了呀。
我在心中嘆口氣，不曉得該回什麼才好。梁子孝停了一下，又說：「不然……我
可以牽一下妳的手嗎？」
這又是什麼白痴問題呀？幾乎整個人都快垮下來了，我只覺得啼笑皆非，正想做
點什麼表示時，卻忽然發現，其實早在放煙火的那時候，不知不覺中，我們的手
就已經牢牢牽在一起了。
「你真的是個大白痴。」我小聲地說。
然後他聳了肩，一個很輕的微笑。跟我一起，眼光繼續看著在夜裡還蕩漾波光的
這片海洋。或許這樣就足夠了，誰都不應該奢求太多。有種心裡甜甜的感覺，我
跟自己這樣說。
機車騎得很慢，順著路往八斗子走，我的手平常都抓在座椅後面的，這是頭一回
，我輕輕放在梁子孝的腰上。夜風不冷，今晚我準備好的禮物一直沒機會拿出來
，那是平安夜後，我每天放學就跑到街上去找，花了好多心思才物色到的一條圍
巾。本以為跨年夜可能會冷，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拿出來，套在他的脖子上。但沒
想到今晚居然這麼溫暖，簡直出乎意料。
「明天下午有事嗎？」騎著機車，梁子孝問。我說沒有。
「那我來找妳，好嗎？」梁子孝說：「天氣好就去金瓜石那邊晃晃吧，好嗎？」
我會說不好嗎？當然不會。答應了他的邀約，手抱得再稍微緊了一點點。機車過
海洋大學，從港區邊的小路轉進去，很快就到我家巷口的八斗公小廟前。把安全
帽還給他，梁子孝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他還有話想說，只是說不出口。
那種感覺我明白，因為站在他面前，我也一樣的心情。我們都該為這份感覺說點
什麼或做點什麼，只是又都害怕著莫名其妙的未來。
「你早點睡。」囁嚅著，我說。
「好，妳也是。」他木訥地點點頭。
「我中午打電話給你，叫你起床。」
「嗯，我手機會開機。」他又點頭。
還有什麼可以說的？還有什麼可以說的？我努力想了想，結果只說了一句：「你
騎車小心點。」
「好，反正不遠，我家離這裡不到一百公尺……」說著，他的手往巷子那邊一指
，但卻忽然停了下來。我本來想到，那條圍巾可以趁這時候拿出來給他的，但他
聲音一停，我也呆了一下，視線跟著看過去，巷子不遠處，就在我家門口，站著
一個人。
那瞬間，我整顆心都涼掉了，跟梁子孝一樣說不出話來，只能傻傻地站在這裡，
跟我家門口那個人對望著。
那個人的一頭馬尾正隨風輕揚，幽暗的巷道中我看不見她清晰的五官，但已經可
以感覺到她那邊傳過來，非常明顯的殺氣。
-待續-
哪有那麼幸福的世界？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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