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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定春天終於不遠了，是因為台北街頭開始有人穿著短袖衣服或背心。其實間
或還帶著一絲寒意，但有很多人早迫不及待要換下冬衣，準備迎接新的季節到來。
基隆的書店很少，想找什麼書都只能在網路書店上訂購，雖然方便，但也少了逛
書店的驚喜，所以週末下午，我才特地搭火車要來台北逛重慶南路。本來打算全
程都自己一個人就好，但幾個同學們興致沖沖地說要隨行，因為她們要去參加一
個歌手的簽唱會。所以大家浩浩蕩蕩地上了火車，來到台北市。流行音樂不是我
的興趣，就算偶而聽聽，也還不到要去簽唱會朝聖的地步。所以在車站分手，我
自己在書店裡耗掉一下午。這樣也好，免得她們等我等得不耐煩。
梁子孝不是個特別愛看書的人，他最熟悉的一本書是《三國演義》，據他自誇，
隨便翻開哪一頁都可以直接看下去。為此，我特別站在書架前，略略翻閱了一下
這本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文言文雖然有點閱讀障礙，但那還難不倒我。逛了幾家
書店，花掉一千多塊錢，有些心疼，但也非常滿足，這下大概可以好一陣子不愁
沒書看了。徒步往台北車站走，我忽然在想，倘若當年沒有搬回基隆，我繼續跟
國中那些朋友們在一起的話，會不會現在也變成一個跟書本絕緣的人，最大的興
趣就只剩逛街買衣服跟飾品？沒有菲薄她們的意思，畢竟每個人選擇的生活方式
與價值觀都不同，她們可以因為自己的穿著打扮而開心，我也滿足於文字世界裡
的想像。想到這裡，我又摸摸脖子，那條她們湊了口袋裡所有的錢才買到的項鍊
還好好地掛在我頸上。
區間車過了松山站不久，開始看得見外面的風景，一些乘客大概很少搭火車吧，
有的人發出驚喜的聲音，紛紛趴在座位上往外看。只有我沒改變動作，雙眼仍直
盯著手上抱著的這一疊書，最上頭的，是我剛剛買的《三國演義》，還記得梁子
孝說過，他那一本是他父親從部隊裡帶回來的，早已破破爛爛，甚至已經缺頁。
如果把這本書送給他，他會很開心吧？而如果他同時收到這本書跟那條圍巾，他
會比較喜歡哪一個呢？圍巾就放在我的包包裡，我很想在它還派得上用場時，把
它交給本來早該擁有它的那個人。
列車搖搖晃晃，我的心也是。還記得國三那年，在耀哥被捕後，梁子孝整個人沉
寂了下來，把所有時間跟心思都花在課業上。那一年我們幾乎沒有任何接觸，一
直到了高一。也是這樣的區間列車上，當我們終於再度相遇，然後才有了新的開
始，儘管，後來的一切都幾乎失控。
熬過了這段時間，我其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長進，對於那一晚的衝突，只能任由
一天天的日子過去，藉此讓它逐漸淡化而已。只是，雖然不好的記憶淡化了，但
卻覺得自己的左掌心每每有著沉重的感覺。多少次，攤開手掌來看，它沒任何異
狀，我知道那是不久以前，就在列車上，梁子笑在我左掌心裡寫下「思念」的關
係。
所以我希望能做一點事，至少，在那一晚我聽見梁子孝對著韻潔大聲說出口，說
他的感情後。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幾乎不曾為他付出過，所以今天，我想或
許可以換我做點什麼。從七堵過來，走了一段路，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在書店
裡把喜歡的書挑好，回家後再用網路訂購的，如此一來就可以免了搬書之苦。厚
厚一疊十來本，幾乎快要撐破我手上的紙袋，也快壓垮了肩膀，雖然不熱，基隆
的天空還有雲層，也走得我汗流浹背，狼狽萬分。
星期天的午後，我知道他會在學校。昨天簡訊裡特別問過，梁子孝今天會待在學
校的社窩裡。不過他涉足的社團實在太多了，不知道所指的「社窩」究竟是哪一
個社團的窩，所以我決定到了校門口再打電話，叫他出來拿書跟圍巾就好。
看到我的話，你會很開心嗎？還不到久違的程度，但也一兩個月沒碰面，我的外
貌不會有太大改變，頂多只是頭髮長了點而已。那你呢？忙那麼多社團的事，學
校課業也有一定的份量，要做到遊刃有餘真的很難，你會不會瘦了點呢？梁子孝
很少在家吃飯，他常說因為媽媽比較愛爸爸，所以只有他老爸在家時，媽媽才會
煮出比較像樣的菜，如果他老爸人在營區，那家裡大概就是便當度日，不然也只
有隔夜剩飯。習慣外食的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耀哥家，因為耀哥的祖母據說以
前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後來嫁到門當戶對的韓家，然而在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後，
因為家道中落的關係，而淪落到餐廳工作，這才從一個從不曾洗手做羹湯的少奶
奶，變成擅長閩、粵料理的廚師。
「事實上根本沒有眷村幫，基隆也沒什麼眷村。」梁子孝曾對我說過：「知道為
什麼我們都跟著耀哥還有他大哥嗎？他們兄弟倆很有領導風範是一回事，但真正
的原因，是因為韓老太太的手藝。一堆人成天沒事就跑他家去吃飯，吃人嘴軟，
當然只好聽耀哥他們兄弟的話，甘願當人家小弟。」我那時聽得大笑，還說既然
這樣的話，那以後乾脆來我家吃飯，當我家的壯丁好了。
而我也知道，在耀哥他們兄弟倆相繼坐牢後，梁子孝其實還是很常往韓家跑，所
以說他替耀哥打點事情也沒錯，只是與其說打點的都是外面那些不法的勾當，我
寧願相信他是把自己當成韓老太太的第三個孫子，在幫忙照料韓家。
思緒飄得遠了，慢慢踱步到校門口外，雖然是星期天，但校門口依舊大開。沒進
去，我站在距離門口有點距離的路邊打電話，只是響過三通，梁子孝的手機卻都
轉進語音信箱，竟然無人接聽。
該不會已經回家睡覺去了吧？我有點擔心，要是這樣，那我不但白跑一趟？那本
剛買的《三國演義》可還得扛回八斗子去，而下次能夠約見的時間，又不曉得是
何年何月了，我也不希望那條圍巾在我這裡繼續放著，明年冬天我想自己學著打
毛線，送一條親手織的給他。
站在校門口外躊躇著，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等了大約快二十分鐘，忽然有水滴
在我頭上，這才驚覺居然下雨了，不大，可是卻來得很不是時候。我退到路邊的
騎樓下，左顧右盼又好一陣子，拿起手機，又打了兩通，但依舊無人接聽，留了
語音，也傳了文字簡訊，可是通通石沉大海，搞不好他真的在家裡睡覺。
那我怎麼辦？遲疑著要不要離開，然而天空又下著雨。今早出門時天氣很好，根
本沒帶雨具，要嘛也只能淋雨回家，可是人淋濕了沒關係，這袋書怎麼辦？等了
將近一個小時，雨非但沒有變小，似乎反而有更大的趨勢。就在我準備放棄希望
，打算撥個電話給媽媽，看她能不能騎機車來接我時，忽然從遠處騎過來幾輛機
車，就停在校門口邊。車上一群人男男女女也都沒穿雨衣，各個都淋成落湯雞，
我還聽到有人大叫倒楣。
心裡覺得好笑，這群笨蛋，連在路邊買個便利雨衣也不會。只略瞄了一眼，我低
頭就要繼續按電話號碼，但就在視線剛轉回手機上時，我忽然心裡有個不祥的預
感，於是趕緊又抬頭去看那群人。
大約七八輛機車，幾乎都是一男一女的配對，其中，在隊伍的最後那一部車有點
不同，因為大家騎的都是一般的速克達，只有那部車是需要換檔的打檔車，車身
是黑色的，而車上的男生，剛剛接過後座一個很秀氣的女孩所遞給他擦雨水的面
紙。一頭俏麗捲髮的女孩臉上有溫柔笑容，不過我不認識她。那男生用面紙擦了
臉上的雨水，也有很斯文的微笑回報給對方，不過接著他拿出口袋裡的手機，看
了幾眼後，臉上露出凝神皺眉的表情，那是梁子孝。
-待續-
我知道我沒有她好，但至少我感激你還為我而有了表情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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