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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典故是這麼說的吧？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也是，
每天走進醫院時，我都有種想掩鼻的厭惡感，但工作沒幾分鐘後，這種味道就好
像消失了似的，慢慢被身體所習慣，而且接受。甚至，就連因嘉荷而起的，學姊
對我們這一梯實習生的白眼也是，好像慢慢地就習慣了。而我覺得護理工作是很
需要手感的，在日復一日大同小異的工作中，其實只要熟練了，慢慢也就不會那
麼戰戰兢兢了。不過當我看見一臉倒楣樣的嘉荷從檢驗科那邊回來，跟我說她上
次被吩咐送過去的檢體根本就拿錯了時，我就知道真正習慣的人只有我。
「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大概只能拿去找劉醫師，問問看真正該送檢的檢體到底在哪裡，然
後趕緊再送一次了。」緊張得連手都在發抖的她說：「這次一定會被罵死，那
個病人好像在等看檢體，準備是否要開刀。」
「劉醫師是嗎？算了，我來吧。」把那份檢驗報告拿過來，我自告奮勇地說。
不過就送錯檢體嘛，有這麼嚴重嗎？檢體不會是嘉荷自己採下來的，當然是由哪
一位醫師交給護士，再由護士交給嘉荷的，這中間肯定有某個環節出了狀況，怎
麼可以全都怪罪到她身上呢？
不過話是這樣說，當我真的要敲門時，心裡一樣忐忑不安，而鼓起勇氣敲了幾下
門都無人回應時，我堅定的心就跟著也被時間的拖延給逐漸軟化。幹嘛揹這黑鍋
呢？我有點懊惱，可是再想想嘉荷那張充滿悲惶的臉，我也不能把東西拿回去，
叫她自己去送死。
問了一下學姊，她們說劉醫師剛剛到餐廳去了，這位大牌醫師看診前非得在那邊
喝幾杯咖啡不可。
我深呼吸一口氣，決定硬著頭皮再跑一趟，反正趁著時間還早，盡快處理掉這問
題就對了。三步併做兩步，我又往餐廳過來。好像以前，每次我們出了什麼狀況
，或者遇到什麼難題，就算嚴重到天塌下來，一定都有一個人豪氣萬千地替我們
撐起來。雖然每次她總是聲色俱厲地責罵一番，但責罵過後，她還是會替大家扛
起責任，擺平問題。
那個人半年來跟我幾乎完全斷絕連絡，既不曾再來找我，甚至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不過我知道她還是會關心的。就在我辭職離開酒館後，小紫曾經傳來訊息，想
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說阿虎語焉不詳，梁子孝也問不清楚，害她只能瞎猜
，跑去問韻潔，韻潔先是說她不想管，但跟著又問小紫，想知道我現在好不好。
還算好，不要為我擔心。默默地回答，可是也只能在心裡回答，因為我還跟阿布
在一起，雖然不那麼頻繁，但我們也依舊經常打麻將，偶而也在夜店流連忘返。
老實說，我並不想改變這種生活方式，畢竟不偷不搶，我不認為自己有做過什麼
傷天害理的事，當然也沒有認錯的必要。大家只是在觀念上出現了分歧，而我相
信那是因為彼此生活的不同，進而產生了價值觀的左右，沒有對或錯，只有選擇
的差別而已。失去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我會覺得很遺憾，不過，當然她還
是我追隨的目標，也是我效法的對象，所以，現在我要替嘉荷去捱罵。臉上有著
苦笑，腦袋還在想著，我已經走到餐廳，
劉醫師的禿頭非常顯眼，他的壞脾氣是有名的，我們經常聽見他大嗓門地罵人，
不過醫術也很高超，光看他診療室裡那一堆匾額就知道了。他坐在角落的座位上
，跟一個穿著一身黑衣黑褲的人正在聊天，兩個人都背對著我。
該直接過去嗎？我覺得如果冒冒失失地打斷他的談話，告訴他的又是這樣一件爛
事的話，大概會被他拿咖啡杯砸腦袋吧？可是不過去行嗎？眼看現在已經不早了
，這份報告又那麼重要，正在兩難之際，我聽見劉醫師正在對那個背影看來很年
輕的男人說：「老實說，除了看診，這些年我也在好幾家學校裡兼過課，教過的
學生沒一萬也總有八千，這些個他媽的書呆子喔，每個都很會讀書考試，但是沒
幾個會開刀的。每年有多少年輕的醫生加入外科，可是你看看，最後成才像樣的
有幾個？」他的口氣愈說愈兇：「有人就說呀，現在醫院裡面不准塞紅包了，所
以大手術才沒人要開，照我看哪，大家以後也別想那麼多辦法想找後門走了，因
為根本就沒有後門嘛。要想不死在外科的病床上，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求神保佑
，千萬別他媽的生病，不然到哪裡開刀都是死路一條，因為拿手術刀的都是爛醫
生嘛。」
「教授言重了。」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很輕，但我卻忽然心中一凜，這聲音好像似
曾相識，以前不曉得在哪裡聽見過。
「所以我才說我很欣賞你，小夥子。」劉醫師忽然笑了一下：「剛剛你跟那群人
一起看手術的錄影帶，每個人都跟看到神一樣嘖嘖稱奇地瞎拍馬屁，就你一個人
提出質疑，這個我很好奇，瞧你這樣子應該還是學生吧？」
那年輕人點點頭，劉醫師又問他是怎麼看出錄影帶裡的問題的。
「老實說，我不知道那是教授您執刀的錄影，本來我只是跟著薛教授來開會，在
等他的時候，坐在那邊以為有電視看而已。
我覺得，執刀者站的位置有點問題，如果他再往右一點，那麼左手距離開刀的
位置是不是就可以近一點？如果拉線的左手能夠近一點，那麼右手下針的速度
是不是就可以跟著快一點？手術速度可以加快的話，病人身體的負擔與消耗當
然就可以少一點。」一邊說，我看見那個年輕人的雙手一邊做動作，像是外科
醫師在手術時的樣子。
「所以你覺得我站的位置跟手的高度都有問題？」劉醫師提高了音量，雙眼直瞪
著那個年輕人，但那年輕人卻完全無視於眼前這位外科權威，直接點了點頭。彼
此凝視了半晌後，我被劉醫師忽然爆出的大笑嚇了一跳，手上的檢體報告跟著落
地。
「好！說得好！」劉醫師用力地拍著那個年輕人的肩膀，但他們也同時轉過頭來
看了我一眼。「原來你是薛教授的愛徒，難怪眼睛這麼尖！要不是我以前有輕微
中風過，腳有點不太靈光，確實我沒有你現在說的這些問題，可是就是因為那時
候哪……」我不知道薛教授是個什麼東西，不過能讓劉醫師看得上眼的，肯定是
很厲害的高手。這個半老的禿子轉過頭來只瞄了我一眼，嘴裡還在說著當年的故
事，可是那個年輕人看了我一眼，卻瞪著眼睛愣了愣。
「我好像認識你……」我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年輕人站起身來，足足高我一個頭，他下巴有點凌亂的鬍渣，一頭短髮也沒
怎麼整理，但兩眼炯炯有神，臉上的線條非常剛硬，看著我，他說：「世界很大
，但也很小。」伸出手等我去握，他說：「忘記啦？我韓文耀。」
-待續-
六個人都到齊了，那當年度天宮裡故事是不是就接著繼續往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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