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嘉荷，這應該不需要我來提醒了吧？」當班主任板起了臉，提著一支濕淋淋的
拖把從廁所走出來，嘉荷臉上滿是尷尬，急忙低頭道歉。不過班主任顯然不打算
就此罷休，從那當下起，一路嘮叨到下班為止，說的全是嘉荷粗心又糊塗的毛病
。很想替她分擔一些，不過卻也被自己的工作壓得自顧不暇，而這只是我們上班
的第二天。
兩天前，坐在學生餐廳裡，一瓶可樂已經完全不冰了，鋁罐瓶上滿是沁出的水珠
，我瞪著手上的報名表痴痴發呆。系辦徵求工讀生，內容雖然跟打雜沒差別，但
完全可以配合上課時段，臨時有任何狀況也能方便找人代班，這一切都完美地符
合我的需求，然而最大的問題卻也是最關鍵的，就是薪資方面。
「看什麼這麼出神？」肩膀上被輕拍一下，嘉荷是我同班同學。同樣是夜間部，
但她既沒工作壓力也沒生活負擔，十足十的悠閒學生。開學一陣子後，在班上這
群同學中，只有少數跟我熟起來的，她是其中一個。
把報名表給她看，說了關於薪水方面的顧慮，嘉荷點點頭，問我要不要考慮到安
親班去應徵，我們可以從中午開始上班到傍晚，工作應該不會很沉重，薪水也不
差。那時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提議，跟她到鎮上來物色，結果雙雙錄取，只不過
一向慢條斯理的她被分配到的是安親課輔，而講話速度很快的我則是櫃檯服務，
彼此的工作內容沾不上邊，想幫忙也就無從幫起。
一個工作做不到三五天，嘉荷已經承受不住，瀕臨崩潰邊緣了，那天中午才剛打
完卡，她就說教材忘在宿舍沒帶；走進教室，都已經跟學生們吃完飯，也睡了午
覺了，她才發現忘記點名，而更糟糕的是有同學缺課，她也沒留意到，還是家長
把孩子送來時這才曉得。
接下來的一切就不必細說了，捱了主任一頓罵後，她當場被開除，看著那含淚汪
汪的眼睛，我忍不住替她求情，結果主任對我說：「我有眼睛，看得出來誰適合
或不適合這個工作，嘉荷就算了，妳還不錯，職場上本來就有優勝劣敗，適者生
存的道理妳懂吧？好好聽話就好，其他的不必管那麼多。」說完，主任揮揮手，
叫嘉荷把別在胸前的名牌拆下來，然後滾蛋。
「優勝劣敗或適者生存的道理我都懂，不過我還知道一個道理。」說著，我把自
己那塊名牌也拆了，丟在主任桌前：「我知道做人要講義氣，而且要做一個有思
想的人，而不是當一隻只會聽話的狗。」看著主任詫異的眼神，我說：「當初是
嘉荷帶我來應徵的，所以如果她不幹了，那我也不幹了。」
「這樣真的好嗎？其實妳可以繼續留下來，不必因為我而辭職的。」在學校附近
的茶店吃飯，翻開報紙繼續看工作，嘉荷問我。
「算了。」我把報紙放下，對她笑著說：「這樣說吧，雖然其實妳並不缺錢，但
這份工作是妳物色的，也是妳陪我一起去面試的，所以沒理由我站在旁邊，眼睜
睜看著妳被解雇，自己卻完全無動於衷。錢跟義氣都是很有份量的東西，但兩者
不可兼得時，我寧願選擇後者。沒錢我可以吃少一點，只要營養均衡就好，身體
還不至於不健康，但如果當時我只站在那裡袖手旁觀，任由妳被開除，那不管在
那家補習班可以賺到多少錢，我永遠也不會開心，心理的健康應該遠比身體健康
來得重要許多吧？」
「但問題是我不缺這份薪水呀，而妳呢？妳把工作辭了就沒收入了。」
「剛剛我不是說了嗎？健康問題。」把手上的報紙挪過來，我遞給嘉荷看，一個
圈起來的角落，健康用品店正在徵人的廣告，員工應徵的條件以醫療科系學生為
優先。
這觀念很根深蒂固地存在我心裡，當朋友與一切利益可能產生衝突時，沒有什麼
好猶豫或遲疑的，朋友絕對是第一考量。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國中階段，在小
紫跟梁子孝還沒談戀愛時，因為個性的關係，小紫在國中的環境裡樹敵很多，跟
自己班上的同學尤其不合，那時她才剛加入我們天台幫，但韻潔卻絲毫不見外，
而且義無反顧地力挺她到底。那就是朋友該做的吧？
雖然我們能做的極其有限，也不見得什麼都能幫得上忙，可是只要一點點支持，
這就是大家能夠一直繼續往前走的動力了。以前韻潔這樣照顧我們，現在我想要
這樣照顧嘉荷。儘管除了遲鈍跟健忘，她其實也沒什麼需要被照顧的。
不過饒是如此，我還是拉著她又一起去應徵了。台中榮總醫院附近多的是這類店
家，賣的東西除了醫療用品，還包括一堆健身或復健器材。
這次我非常小心翼翼，不但要仔細應付自己份內的工作，連嘉荷的部分我也替她
多關照，因為老闆娘安排給我的又是櫃檯工作，雖然跟帳目有關，但都是一些千
元上下的零錢；然而嘉荷卻被安排要處理訂貨出貨的事宜，那些可是動輒幾萬塊
的東西。
第一個星期還在學習，大致狀況都還好，然而第二週正式上路就出狀況了，她先
是漏訂了一批醫院委託代購的器材，在她俯首認罪前，我先替她扛下，騙老闆娘
說那是我忘記打電話給廠商；過沒幾天，她居然弄丟了一整個月份的訂單存根，
我們幾乎翻遍了倉庫跟辦公室也沒找到，事情驚動了老闆夫婦，四個人就在店裡
東翻西找了一整晚，結果還是徒勞無功。
而那最後的下場當然也可想而知了，老闆鐵青著臉，他還得想辦法去給為數眾多
的廠商交代，沒了那些單據，怎麼去對帳？不發一語地坐在一旁，他連瞪我們都
懶了，大家沉默了好久後，老闆娘終於看不下去，從櫃檯裡拿出幾千元，交給嘉
荷，對她說了一句話：「我看妳還是做到今天就好了。」
這次的問題很明顯是她的疏失，我沒辦法代她頂罪，不過卻又做了一次同樣的決
定，這決定後來讓我被阿虎說成是笨蛋，還說如果被韻潔知道的話，一定會被臭
罵一頓。
「很笨嗎？我覺得還好吧。」聽我用極其無奈的語氣，說完一長串故事後，阿布
給我一個體貼的微笑：「妳只是講義氣過了頭，那不是壞事，頂多就是傻而已。」
「這樣難道錯了嗎？」
「沒人說有錯呀，至少我沒說。」他拍拍我肩膀：「工作再找就好，感情可是很
珍貴的。」很高興終於有人認同我，只是我正要點頭表示感謝時，他卻又說了一
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不過這些感情如果可以分一點在我身上的話，那就更是
再好不過了。」
-待續-
義無反顧四個字沒有對或錯，只有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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