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一夜愈到後來，我就愈是提心吊膽，雖然臉色非常難看，但韻潔還是很給面子
，不想掃大家的興。我把床底下的小瓦斯爐搬出來，他們煮起了火鍋，韻潔也幫
忙洗菜，酒足飯飽後，阿布真的把麻將盒打開，一夥人圍坐著就要開賭。我原以
為韻潔會當場掀桌子的，沒想到她居然說了一句：「都不知道幾年沒玩過了，正
好練練牌技。」就很自在地坐下。
在韻潔的下家，我不敢吃她丟出來的任何一張牌，就算要胡也忍著不敢喊，後來
搬風，她坐到我對面去，打牌時我更是連看她一眼都不敢，從頭到尾只能默不作
聲，心不在焉的結果，是一整晚麻將打下來，我足足輸了七八百元，而她果然是
大贏家。
「學姊妳的技術很好哪。」喝得微醺的阿布居然跟韻潔攀起關係來。
「不要叫我學姊，我跟你同一屆。」韻潔跟他對話時總是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冷淡。
「差不多嘛。」嘻嘻笑著，他居然還要敬酒。韻潔也絲毫不避，拿起鋁罐裝的啤
酒就這麼一飲而盡。
「哇！女中豪傑！下次我們一起去喝酒，妳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好酒伴哪！」阿布
已經開始失態，居然在半夜裡大聲嚷嚷，而韻潔給他一個很平的微笑，然後把牌
尺一推，對阿布說：「不好意思，你又放槍了。門清、混一色、連三拉三，總共
十二台，請給錢，兩百九十元，謝謝。」
在我房裡一直打牌到天亮，最後先醉倒的果然是阿布，接著則是在旁觀戰，最後
也不支倒地的嘉荷，她睡得很甜，就倒在小草懷裡，而小草也已經呵欠連連，幾
乎快要閉上眼睛時，韻潔則剛套上外套，背起行李，準備下樓。
「不好意思，不曉得他們會忽然跑來。」不要我送她去搭車，堅持自己到校門口
對面去等公車，韻潔的態度很堅決，而我看得出來那是因為她現在非常不爽。
「沒關係。」她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旦脾氣上來了，口氣就會變得非常冷淡跟疏
遠。
還是陪她走下樓梯，開了大門，臨走前，可能是硬逼著自己調適情緒吧，她終於
回過頭來，對我說了幾句話：「剛聽到阿虎跟妳男朋友的問題時，我沒有任何想
表態的意思，因為我相信這些小兒小女的狀況應該難不倒妳，都這麼大個人了，
自己也該知道怎麼處理才對。不過……」抬頭，看看我那沒關緊的房門，她的視
線很深遠，像是能夠穿透那道牆，看到裡頭那睡得東倒西歪的三個人似的。她嘆
了一口氣：「如果這就是你們在一起時的休閒活動，那我真的很無言以對，希望
妳自己好自為之。」
就因為這樣，所以我跟阿布又吵了一架。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喝醉時說過些什麼，
那些酒酣耳熱之際跟小草兩個人滔滔不絕的黃色笑話、打麻將時東拉西扯說個沒
完的樣子，這些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我怎麼也想不到，男朋友跟最要好的朋友第一次碰頭居然會是這種場面，要多難
看就有多難看。我跟阿布說，韻潔是個非常直接的人，她從來不對朋友有過分的
要求，有任何情緒與反應都會很快地表現在臉色上，是個不會偽裝與欺瞞的人，
他那一晚的失態，一定讓韻潔非常不開心。
「那就是她自己的問題了呀，不然為什麼我們都玩得很高興，她就偏偏要擺一張
臭臉？再說，我們也是好意找她一起玩，不想給面子或不高興的話她可以先走
嘛。」
「凌晨四五點你叫她先走？」我聽得大怒：「要叫她走去哪裡？她大老遠從台南
來看我耶！你們要來喝酒打牌胡鬧也不先通知一聲，搞得那麼尷尬，還說是人家
不給面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乾脆叫我也一起出去算了。」
「兇什麼兇呀？本來就是呀，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喝酒打牌嗎？」阿布也生
氣了，我很少對他大聲說話，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吼我。農曆年前，隱忍了好幾
天，我終於忍不住要對那天的事情發作出來。本以為事過境遷，不會這麼激動的
，沒想到阿布的態度依舊，當場就讓我的火山整個爆炸。
「問題是沒人知道你們要來呀！來之前為甚麼不先打電話問問？你又知道她也愛
喝酒打牌了？」瞪著他，我說：「你知不知道，我在她面前幫你說了多少好話
？韻潔跟我認識多久了，至少七八年有了，她是我非常非常重視的朋友。而你，
你也不想想看自己喝成什麼樣子？臉都被你丟光了，你還好意思說不高興叫她可
以先走？」
「七八年朋友很了不起嗎？那不然妳現在也可以走了呀！」結果他比我更生氣，
又大吼一聲，讓我完全傻眼。
「所以妳就這樣跑來找我？」律師行裡，每個人都忙進忙出，韻潔的座位上堆滿
了卷宗跟文件，她幾乎連抬頭看我的時間都沒有。
「不好意思，會不會給妳添麻煩？」有點小心翼翼，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可以
讓我說話要特別留意措詞的，就只有她。
「說什麼傻話？不過我現在真的很忙，妳先坐一下，等我把案子處理好再說。」
韻潔一邊翻閱檔案資料，手上的紅筆不斷批註記錄著一行行的小字。律師行很大
，就算不靠著上次她給我的名片，光是跟計程車司機說一聲，也可以很順利地找
到。韻潔今年才大三，不過已經在這兒打工了快兩年，擔任助理工作。她才剛處
理完一份文件，跟著電話響起。
「沈律師嗎？不好意思，他不在，請問哪邊找？」把話筒夾在肩膀上，韻潔的手
還繼續另一份工作。我原本已經昏昏欲睡，聽到她的聲音又睜開眼睛，跟著她的
視線看過去，我發現那位沈律師明明就坐在韻潔的對面。
「不必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因為這件案子目前還卡在我桌上，」韻潔口氣很簡潔
明快，也絲毫不帶情面地對對方說：「葉律師是吧？我告訴你，今天下午三點之
前你如果不能跟你的當事人談妥，把合理的賠償條件提出來，那大家就不要浪費
彼此的電話費了，直接上法院就可以了。至於什麼是合理條件，你當律師那麼多
年，一點行情概念總該有的，不需要我們這種小助理來提醒了吧？」一串連珠砲
似地講完，根本不管對方還想說什麼，她已經直接掛了電話。
「這種人不需要跟他浪費時間吧？」看看那位沈律師臉上有滿意的微笑，我只覺
得韻潔好厲害。
就這樣接接電話，又處理一堆文件，都傍晚五點過了，她這才從繁重的工作中脫
身，走過來拍醒已經睡著的我。
「妳接電話的樣子看起來真的不像助理。」我說。
「沒辦法，有時候人家吃定妳是個小女生，會看不起妳，這樣工作會很難處理，
所以必要時就是非得強硬一點不可呀。」說著，她露出微笑：「不好意思，忙到
沒時間招呼妳。這陣子期末考，很多案子都沒處理好。從台中回來後一直趕到現
在，都是過年前要搞定的，因為年假期間律師行沒開門，但是過完年就要上庭。」
一邊走，韻潔一邊說：「那些大律師、小律師們都是一個樣，什麼案子不分民事
、刑事，反正他們接了案子後，就把資料先丟過來，讓我們慢慢整理。」
帶我到律師行附近的麥當勞，就在成大旁邊，韻潔點了兩份餐，開始大口地吃了
起來。看著她狼吞虎嚥，我反而一點胃口都沒有。
「吃完還得回去加班呢，如果有時間的話，本來想帶妳去吃點小吃的。」啃著漢
堡，韻潔說：「吃吃看妳就知道，我在這裡過得有多痛苦。每個人都說台南小吃
好，但我就是不喜歡那種什麼東西都很甜的口感，妳吃過甜的牛排嗎？那種味道
真讓人不敢恭維。」
我笑了出來，才吃一根薯條，韻潔又問我怎麼會忽然跑來台南，現在已經很接近
過年，理論上我應該回基隆幫我媽整理環境才對。
「算了吧，我媽根本不在。」笑一下，我說。老媽自從參加慈濟功德會後，一天
到晚忙著當志工，根本沒多少時間在家。這個農曆年她早有安排，報名要到嘉義
大林慈濟醫院去，連續六七天都不會在。所以說是遺棄也好，流放也好，反正今
年過年我甚至連基隆都可以不用回去了。
「那妳可好了，」還在吞漢堡的韻潔說：「我要做到除夕前一天才能休息，然後
跟一堆人擠在客運站裡，也不曉得大年初幾才能塞回到基隆。」說著，她忽然問
我：「男朋友呢？就算不回老家，總還有男朋友可以陪妳吧？」
「這個嘛……」我躊躇了一下，老實說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沒想到這麼快要談到
這件事的。
「吵架了？」
點點頭，那天之後，我跟阿布完全沒聯絡。後來想想，或許是當時我的口氣太急
了點，而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那一晚的表現讓我太沒面子，偏偏韻潔又是對
我太重要的人。當然，他會對我吼，或許也是我咄咄逼人的結果，才讓他惱羞成
怒吧？
「我想問問看妳的感覺或意見。」把後來發生的爭執告訴韻潔，我問她。
「上次不是說過了？我的看法不夠客觀。」
「但至少有參考價值。」勉為其難地笑了一下。
「這樣說吧，在還沒見過他前，我都覺得無所謂，但是見過後，當然就會有具體
一點的看法。本來這些我覺得也沒什麼好說的，妳若不問，我也不會提。那天
的事我先跟妳道歉，因為我個人因素，害妳一整晚都不好受，是我不對。」把
一根薯條叼在嘴邊，像極了她平常抽菸的樣子：「妳會來找我，理由其實多少也
猜得到一二，肯定會跟他有關，否則以妳的個性，放假當然會窩在男人身邊，怎
麼可能大老遠來找我，對吧？」
我無聲地默認，韻潔點點頭，繼續說：「如果我看到的那些，就是妳在台中所做
的一切，那坦白講我還挺失望的，妳老媽辛辛苦苦讓妳讀到二技，她應該不會希
望妳一天到晚泡夜店或打麻將。至於男朋友，妳要讓我說的話，我會告訴妳：阿
虎很懦弱差勁，沒腦袋、沒擔當又死愛面子，老實說，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我
對他是根本瞧不上眼的。不過，至少也我從沒聽誰說過他會喝醉酒還胡言亂語，
而且又惱羞成怒地對自己的女人大吼大叫，光憑這些，我相信答案就很明顯了。
而妳如果夠聰明的話，早就應該已經做了決定。會來找我，那表示其實妳什麼都
看不開也放不下。」
看我無言，韻潔又補了一句話：「別以為我在替誰說好話，他們在我眼裡都不算
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我只是就我自己的眼光，在兩個爛貨當中，挑一個比較不
爛的。」說得很直接也很難聽，但我知道那是韻潔的個性，而她確實有資格這樣
批評。
「可是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我也想選一個對我比較好的。老實說，我不覺得自己
現在的生活有哪裡不好。」鼓起勇氣，我想把話說出來。
「所以我說其實妳根本下不了決心，也做不了什麼決定。既然這樣，那妳現在可
以搭車回去，繼續過妳認為好的日子了，我不會介意。」很乾脆，很斬釘截鐵
，韻潔把薯條往桌上輕輕一拋，端著還沒吃完的餐點，站起身來，她說：「妳要
跟誰在一起，這個我絕對管不著，但至少我能決定我要跟什麼樣的人一起吃飯。」
-待續-
從一堆爛貨中挑出來的其實還是爛貨，這是最殘酷的道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ｂｂｘ+
by diven + ◢█▄█◤◢ ◢█▄█◤◢ █◢◤◥█◣◥▋ +
--
※ Origin: 交大次世代(bs2.to)
◆ From: 114-33-77-175.HINET-IP.hinet.net
推 clycrazy：推薦這篇文章 07/09 21:51
推 QAZXC：啊.....Q口Q 07/10 14:21
推 kinkl： 07/10 23:45
推 paifortuna：推薦這篇文章 07/11 02:08
推 syw：推薦這篇文章 07/16 21:02
推 hunter50223： 07/17 1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