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從校門口出來,步上陸橋,底下是車速甚快的大馬路,九月炎夏裡曬得一切彷彿
都矇罩上一層縹緲的熱氣,抬頭是毫無纖細雜質的湛藍天空,沒有飛鳥,沒有浮
雲,只有徹徹底底的藍色。在陸橋上遠眺,兩邊都無止無盡,一頭往台中市去,
另一頭則往海的方向。還沒去過,這裡的海洋不曉得什麼顏色,跟我們基隆的海
邊比起來誰比較藍?
下了陸橋,不到數十公尺就到租賃的宿舍。剛剛把行李丟進去後,迫不及待先走
上陸橋,過來看看校門口,看完後又回來,站在宿舍外,兩手扠腰,往二樓我房
間的窗戶看了一眼,如無意外,接下來這房間我要住上快三年,二技夜間部得讀
三年,我可不想經常搬家。
沒上樓,順著巷子,慢慢走往沙鹿鎮市區去。系學會寄來的介紹單上附註了一張
地圖,看來從這兒到火車站並不遠,然而紙上只有十公分不到的距離,實際上卻
讓我頂著大太陽走了半小時,但卻依然不見地圖上標示的光田醫院或消防隊,汗
流浹背也頭昏眼花時,我停下腳步,開始質疑這張地圖的真實性。碰巧回頭,後
面騎過來一輛機車,伸手攔下,那是一對看來非常甜蜜的小情侶,女孩的手在男
生腰上抱得好緊,絲毫不受大熱天的影響。問了問,騎車的男生告訴我,從我們
學校到沙鹿火車站,騎機車大約只要十分鐘,走路則可能得走上好半天,從這兒
步行過去,至少還得半個多小時。我在心裡罵了一個「幹」字,早知道剛剛應該
上樓換鞋的,穿著有跟還綁帶的楔形鞋,才走這段路就感到腳底板隱隱作痛,走
完全程的話,我腳沒斷也先中暑了。
跟那對小情侶道過謝,躊躇一下後,我選擇繼續前進,反正都已經走了快一半,
回頭也是受苦受難,還不如撐到車站去,至少可以在那裡領到托運的機車,再愉
快地兜風回來。只是,在得知這段路還頗遙遠後,我就感覺腳步愈發沉重,而不
只是腳底板,現在我連腳踝都被鞋帶纏得有點痛。
又走了好一段,遠遠地,我看見剛剛那對小情侶的機車迎面又騎回來,不過現在
車上只剩那個男生,而仔細一看,他其實還挺帥的。
「要不要我載妳?」那個男生親切地問我。
「你女朋友咧?」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快又騎回頭了。
男生告訴我,他剛剛把女朋友送回宿舍,想說我這一路不曉得還要走多久,所以
決定回過頭來看看,如果我還在路上龜速前進,他可以送我一程。
很想答應,因為我確實已經走得汗如潑水,然而就在要點頭的剎那間,從那男生
的眼裡,我卻好像看出了一點不單純。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我只覺得他臉上
似乎隱藏著一種詭異,又帶著一點急切,不像單純只是好心地讓人搭便車。這感
覺在心裡一閃而過,隨即帶起的卻是另外一段回憶。不曉得別人怎麼樣,但我這
方面的第六感向來都很準確。
「不用了,沒關係。」我笑著跟那男生說:「你還是回去陪你女朋友就好,我覺
得這樣走路也很舒服呢。」
今年四月,當我五專畢業在即,正在北部幾個學校當中舉棋不定,不知該去哪裡
念二技才好時,幾個姐妹們建議我不妨問問男朋友,或許挑個近一點的,以後也
比較方便約會。
那天,我記得是個陰雨綿綿的日子,騎著機車在基隆市狹窄霉暗的街道裡轉了轉
,去找我那個還在當兵而休假中的男朋友。一個男朋友交往了兩年,起初什麼都
很順利,但後來我那要命的第六感發作,就常常察覺他有怪異的舉動:接電話時
刻意走到戶外、手機裡的通訊紀錄永遠刪得一乾二淨,原本我還寄望他當完兵後
會正常點,沒想到那天一開門上去,卻看見他跟另一個女孩抱在一起,兩人躺在
床上,除了棉被,我看不到任何衣物。
所以最後我決定考個很他媽遠的學校,以免哪天在基隆市遇到他們時,我會忍不
住親手宰了這對狗男女。
不曉得為什麼,剛剛那個男生忽然讓我聯想起這段已經過去大半年,但卻還記憶
猶新的往事。我低頭繼續往前走,在兩條腿就快斷了時,終於遠遠看見沙鹿鎮上
很有名的光田醫院。僥天之倖,總算距離火車站不遠了。
四月那件事讓我低潮了一陣子,除了漫畫店打工要維持收入而不得不去外,能翹
的課幾乎都翹了,哪裡也不想去,什麼都懶得做,要不是我們老大的一句話,差
點連二技考試都要放棄了。她長得很高挑、俊挺,當女人實在可惜。一腳踹開房
門,把我從床上拖下來,用一貫凶悍的語氣說:「這個死麻雀,都什麼時候了!
還不給我下床唸書?多少人打了幾天電話給妳都不接,非得老娘翹課親自來找人
,妳知不知道台南離這裡多遠,搞什麼失蹤呀。」
「我沒有失蹤呀,我只是手機關機一個禮拜,不想講話而已,失戀的人最大呀。」
「大個屁!沒有男人妳會死嗎?」韻潔大我一屆,從國中時就是我們這群人的頭
頭,現在在台南讀法律,不過她老爸卻是基隆的黑道老大,維持一貫的家風,韻
潔充滿大姊頭的氣勢。一腳踩住還想爬回床上的我,大聲地說:「全世界都以為
妳自殺了,我說這怎麼可能!」拉著我的頭髮,將我硬生生拖離床邊,也不管我
身上其實只有一件內褲,粗魯火爆地把我推進浴室去,氣急敗壞地說:「失戀有
什麼了不起,媽的,我鍾韻潔的臉都被妳丟光了!」
「我沒失戀!是我甩他的!」我尖叫,韻潔扭開蓮澎頭,居然直接在我頭上沖水。
「都一樣啦!聞聞那是什麼味道!臭死了,到底幾天沒洗澡了妳。」我猜她根本
連看都沒看,隨手抓起角落的瓶瓶罐罐就往我頭髮上倒,洗出泡沫時,我聞到的
是洗碗精的味道。
那是我最近一次遇到韻潔,不過這之後的半年,她幾乎每天打電話來,問我吃飯
沒有,洗澡沒有,讀書沒有。法律跟護理很不相干,不像以前國中時,她可以在
課業上處處幫忙。然而多年來的交情,即使不面對面,我也了解她的心意。國中
的好朋友中,除了她,就屬小紫跟我最好,所以儘管遠在台南,但韻潔還是交代
了人也在北部的小紫,一天到晚關切我的生活。多虧了她們,現在我才能夠在這
大太陽下,像白痴似地從弘光科技大學一路走到沙鹿火車站去,這距離究竟多遠
我不確定,只知道是那種走起來會讓人很想死的感覺。
而一邊走的同時,四處張望著陌生的小鎮風光,我一邊想起很多往事。那幾年,
在基隆,以韻潔為首,我們習慣窩在八斗國中的天台上看海。她跟學校裡一群軍
人子弟們向來不對盤,什麼都要爭,尤其是跟她同屆的韓文耀,為了課業、面子
,還有韻潔她老爸的地盤,甚至為了小紫跟韓文耀的死黨,那個一臉邪氣的梁子
孝談戀愛的事,多少次幾乎大打出手。這些年來,風波慢慢過去,大家都走在自
己的路上,碰面少了,衝突也少了,看著每次都跟小紫一起出現的梁子孝,我似
乎也習慣他的存在了。
偶而,我會想起,在更久更久以前,有過那麼一次,在八斗子漁港邊的度天宮,
韻潔跟韓文耀又起了衝突,梁子孝還在旁邊搧風點火,她握起拳頭正想上前找他
們理論,而我跟小紫完全束手無策時,有個莫名奇妙的老人,對著我們六個人說
了幾句話,化解了那一場緊場氣氛。他說我們都是人中龍鳳,能聚在一起也算是
緣分,只是這緣是好是孽,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掌握。往事都已遙遠,但記憶卻異
常地清晰,就好像前幾天才發生過的一樣。
從車站前的托運站領回機車,戴上安全帽,騎了一小段,就在路口的屈臣氏停下
,原想進去買點日用品的,結果才剛熄火,口袋裡卻震動起來,那是個很蠢的傢
伙打來的。他以前是韓文耀的嘍囉,每次這群男生跟別人打架,第一個衝出去的
都是他,但每次打完,被扁得像豬頭一樣的也是他。其實我覺得他是個好人,只
是有點笨而已。很多年前,小紫就說這個男生喜歡我,已經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
皆知的地步。
我當然也清楚,然而卻一直沒給他回應,因為我不想跟豬頭在一起。後來在我專
三結束前,豬頭考上台北的大學,我也交了男朋友,兩個人幾乎斷了聯絡,沒想
到現在他卻打電話來。
「嗨,豬頭……」心直口快,我不小心脫口而出。
「豬頭?」電話裡那男生疑惑了一下,隨即大叫:「什麼豬頭!我是阿虎啦!」
「就是豬頭嘛,」我笑了起來,問他找我什麼事。
「妳不是考上弘光嗎?應該已經到台中了吧?我想問一下,妳知道沙鹿火車站距
離靜宜大學多遠嗎?如果用走的,會不會走很久?」
「從沙鹿火車站到靜宜大學?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一愣,剛剛被我丟進車站
垃圾桶的那張地圖上,靜宜大學就在我們弘光隔壁,他問這要幹嘛?阿虎故作神
秘,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卻一直問我距離究竟遠不遠。
「是你要用走的嗎?」我感覺自己臉上泛過一瞬邪惡的光。
「對呀對呀。我現在正在火車上,大概再過二十分鐘就到車站。」電話中的他有
開心的語氣。
「嗯,那我告訴你,千萬別搭公車或計程車,用走的就好,非常近,就像兩隻眼
睛之間的距離一樣近。」我笑著,但語氣非常認真,反正他歡搞神秘,那就讓
他嚐嚐搞神秘的代價,我祝他好運,然後掛了電話。
當年,度天宮裡那次三對三的對峙中,女生這邊是韻潔、小紫跟我,而劍拔弩張
的男生那邊,則是韓文耀、梁子孝,還有這個骨瘦如柴又奇蠢無比的崔傑,不過
他給自己取了個挺威風的外號,叫做阿虎。
-待續-
緣份是一種奇妙的鍵鏈,人在,祂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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