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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婦科打工前，就曾在大醫院的婦產科實習過，那時大部分求診的都是孕婦，
或者做定期檢查的婦女，工作內容雖然算不上單純，但都還是很一般性的，可是
到婦科診所的第二天，我就發現有點不太一樣，診所剛開門，掛號的前三個患者
居然都是年輕的女學生，而她們有的是自己來，有的則有男友或朋友陪同，求診
的理由都一樣，都是因為懷孕，而且沒人願意把小孩生下來。
徐醫師是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看診非常細心，也會時時提醒一些工作上
的細節，當她在幫求診的女學生們照超音波時，臉上滿是慈祥，說話也輕柔和藹
，但可惜的是那些患者並沒有因此而感覺到母愛的偉大，通常在確定懷孕後，她
們總是低頭思索了一下，然後就確定地說出答案：「拿掉吧。」
大抵上墮胎的方式不外乎兩種，如果懷孕時間不算太長，那麼徐醫師會建議使用
藥物做流產，這樣比較簡單，可是因為患者是回家後才服藥，臨時的狀況很難預
料，所以她會要求病人一定要回來覆診，但如果懷孕時間已經較久，那麼就得動
手術才能刮除，第一次配合著手術時，我只覺得毛骨悚然，以前從沒參與過這樣
的工作，處理完後，看著身體非常虛弱的母親，我會覺得很心酸，而清理善後時
，那種壓力更是難以言喻。篤信基督教的徐醫師非常不喜歡動手術，也不喜歡開
流產藥，她說每個生命都有其價值，不應該由人來決定是否將之摧毀。
「沒辦法，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不是嗎？」有一次下午休息時，她看完預約表
，嘆了口氣。那張預約表上，除了兩個孕婦來做產前檢查外，其他的居然全都是
墮胎。見她搖頭嘆息，我說：「如果她們自己不想要孩子，不管什麼理由，我們
都只能依照她們的意願，把這個孩子處理掉。」
「妳還小，不見得了解這種悲哀。」徐醫師說：「有很多人費盡心思，用了多少
方法，但是卻連一個孩子都求不到，我們也常遇到那種患者，她們不管什麼偏方
都願意嘗試，就只是希望能夠懷孕，生下一個孩子而已。」
我點點頭，說：「但是對大部分來墮胎的患者而言，不能把孩子生下來，都有她
們自己的苦衷，我們也是在幫助她們，不是嗎？」
「這就是盲點所在了。」徐醫師笑著說：「即使是未成年的女孩，她們只要簽下
一紙同意書，把錢掏出來，就可以進行手術，這是何等的方便，對不對？十年前
這種手術的價錢，跟十年後幾乎沒有差別，看起來像是一件好事，但是妳知道嗎
？正因為這種手術如此簡單，而且方便，所以她們更可以忽略避孕的重要。從妳
的角度看來，我們是在幫助那些需要墮胎的患者，但從我的角度看來，倒覺得我
們是幫兇，是劊子手，因為我們才是動手扼殺生命的人，也是我們，才讓這些少
不更事的女孩子以為墮胎是件非常輕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說的話很長，聽起來有些一知半解，但我大致上是明白的，畢竟每個生命都有
其存在的價值，我們實在不能說終結就終結。
「所以我們唯一能期望的，就是這些犧牲掉孩子的患者，她們能夠更把握自己的
人生，如果還有下次，希望她們知道每個生命的存在都有意義。」
我想起阿虎在幼稚園裡抱著孩子的那一幕，對徐醫師的話深表贊同，那可不是？
如果一個孩子能夠被順利地生下來，在一個很陽光的環境裡長大，那該是多麼美
好的事？而如果這個孩子能遇到一個像阿虎那樣的幼稚園老師，那大概真的是幸
福到無以復加了。還在想著，徐醫師要我把下午工作的事前準備先處理好，轉身
前，我看見她凝著眉頭，可想而知那份預約表對她壓力有多大。
這工作並不難，只要調適好心態就可以勝任，一連幾個月，幾乎都是公式化的進
行，掛號、檢查，然後手術，或者又繼續檢查，準備生產。原本我以為大概就這
樣了，沒想到就在快年底時，我們遇到一個很棘手的病患，她的年紀已經不小，
但卻因缺乏避孕觀念而懷孕，徐醫師初步診斷跟諮詢後，確定要動手術，熟知在
手術中發現那位病患的子宮著床比超音波顯示的更深，且因為已經超過適合動手
術的時間，胎兒已經長大成形，所以更難刮除，費了好大功夫，花了比平常多了
快一倍時間，這才完成手術，而且因為患者有長期服藥習慣的緣故，雖然胎兒在
子宮裡已經夾碎，取下來的是一片血肉糢糊，但經驗老到的徐醫師說那其實是個
畸形胎。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為了這份工作而翹課，因為實在忙得走不開，終於下班時，
都已經晚上八點多，就算趕回學校也來不及了。
「辛苦了。」一個上晚班的學姊拍拍我肩膀，對我說：「趕快回家休息吧。」
點點頭，我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出診所，整個人差點沒累癱。從台中市騎車回沙鹿
的距離有點遠，夜風漸涼，吹在身上開始有點冷。第二年了，依然不太習慣中台
灣的溫差變化，白天很熱，晚上卻冷，回家前我特地繞到附近去買宵夜，今天的
工作很辛苦，還害我翹課，也沒吃晚餐。
把一袋米粉湯掛在機車把手上，接連打了幾個喝欠，雖然精神不濟，然而腦海裡
還滿滿的都是今天工作的情形。如果那樣一個胎兒被生下來，人生際遇會是如何
？我很慶幸自己好手好腳，至少不用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然而轉念又想，儘管
我的身體很正常，可是心理呢？以前實習時曾跟嘉荷說過，照護病患的人，自己
需要很好的心理健康，那現在我呢？真要命，又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也想起自
己現在是孤單單的一個人，經常手機開了一天都沒人打，上課時雖然還跟嘉荷有
說有笑，但總不比以前的熱鬧，離開學校後更慘，我簡直像被世界遺忘了，一個
人呼吸，一個人生存，簡直可悲到極點。
原本的疲憊，現在又加上濃濃的惆悵，轉了兩個彎，我騎到宿舍樓下，悵然地嘆
了口氣，很想抽根菸，不過現在我更想吃米粉，才剛拿下安全帽，正想開鐵門上
樓，背後忽然有人叫住我。
剛剛才想，這世界的人好像都遺棄我了，多麼希望有人來找呀！不過聽到那一聲
叫喚，我卻沒有幾分欣慰，因為一回頭，那個人就躲在轉角的柱子後面，他是阿
布。
-待續-
爛事通常是無獨有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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