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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事務所都亂了，有人幫我緊急聯絡地方法院，有人幫我打到社福機構去詢問
，我則撥了幾十通電話，最後才找到那位陳太太。初時她還推說自己並不知情，
但後來我幾番追問，終於支吾著告訴我，原來她老公的舅舅就是那個縣議員，他
們動用了所有可以動用的關係，才在開庭前把案子撤回來。
「為什麼不告了？這是妳可以堅持的，不是嗎？」我腦海裡盡是那位陳太太病厭
厭的面容，還有驗傷照片中，她身上滿是淤青的模樣。
又沉吟了一下，她說男方願意提供卅萬的保證金，以後如果還有這類家暴事件，
這卅萬就讓女方娘家沒收，也將無條件答應離婚，同時還寫下悔過書，算是承認
了自己的錯誤，也願意再度接受酒精成癮的勒戒。這些如果都能做到，那麼當然
也就沒有進行法律訴訟的必要了。
「悔過書不見得一定具有法律效力，這妳知道嗎？酒精成癮的戒除非常困難，成
功率不到一成，這妳知道嗎？那卅萬也許可以當作是一個抵押，但恕我冒昧，
果哪天妳被妳老公打死了，這點錢連喪事都辦不起，妳知道嗎？能不離婚當然
是最好，畢竟一段婚姻的經營所耗費的，是無數的心血，然而跟一條命比起來
，什麼比較重要？這難道妳反而不懂？」我一一反駁。
陳太太始終無言，沉默了好久好久後，她這才小小聲地說：「鍾律師，這些我都
知道，悔過書以前他也寫過很多次，到我家來道歉也有過，甚至還曾經跪在門口
請求原諒。我自己也清楚，那些保證都不能保證什麼，甚至，他每次只要一開始
喝酒，我在旁邊看著看著，就會有股衝動想拿刀先下手殺了他，可是……」說到
後來，她已經哽咽：「可是等到真的要離婚了，我卻覺得我還是放不下他……」
然後，我就明白了。
萬念俱灰地走出來，遠天夕陽正要開始沉落。沒騎機車，臨走前，事務所裡氣氛
一片低迷，大家都知道陳太太的狀況，對於她在臨門一腳忽然退縮的舉動也都感
到不可思議，只是當我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準備下班時，每個人也都不敢跟我
多說什麼，只有沈律師對我說，如果需要時間調適，明天可以請假沒關係。
這就是人生，對不對？看著晚霞，我朝自己問了個沒答案的問題。這就是人生吧
？永遠算不準什麼時候老天爺要擺一道，讓人在以為最沒問題的地方出現問題，
然後終至潰敗。我為什麼沒料到這一點，還信誓旦旦地認為陳太太一定會堅持到
底呢？人就是最難預料的動物，不是嗎？所有積蓄的動力在最後一刻全都派不上
用場，所有要為女人打拼的勇氣，最後回過頭來反而是女人自己放棄了，這讓人
情何以堪？
根本不記得路是怎麼走的，晃過一個又一個路口，從傍晚的夕陽走到天色黯淡，
心裡一直沉甸甸難以自拔，不斷想著的，都是這一場原以為勝券在握，但沒想到
卻連打都還沒打，主將就陣前倒戈的荒唐戰爭。從業多年，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
，但就這次讓我最難過。暫時遺忘了還在感冒的不適感，只有茫然地走著。當我
最後終於好累好累時，坐在路邊的花圃邊點了一根香菸，這才發現，居然已經從
府前路一帶走到成大附近來。
學校的老師教了我們很多，若干年來沈律師也總是盡意指教，然而他們告訴我的
，往往都是如何排解官司敗訴的鬱悶情緒，並要我們試著在敗中求勝。這些偉大
的師長並沒有告訴我，面對像這樣比官司敗訴還要恥辱的心境時，我該如何自處？
很想哭，但是一點也哭不出來。走進便利店，一口氣買了六瓶啤酒，拉開拉環就
猛灌。一邊喝，一邊看看手機，七、八個未接來電，有麻雀打的，也有阿虎打的
，甚至還有小紫打來的。麻雀跟阿虎今天要幫我搬家，也不曉得忙得怎樣了，而
這當下我根本沒心情去問。
一根菸剛抽完，電話又響，上面顯示著雨梵的號碼時，我皺起眉頭，大概是出了
什麼事吧？這時才想到要找我幫忙嗎？早知道現在要搬救兵，那之前為什麼自己
不檢點行為呢？一樣任它進入語音信箱，我還是沒接電話。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稍微整理一下紊亂的頭髮，拍拍臉頰，也把身上的灰塵撲打
掉，踩著已經讓我雙腳又痠又痛的高跟鞋，站起身來。可就在站直的這瞬間，我
又在想，接下來要去哪裡？或者說，還能去哪裡？不自覺地苦笑，居然沒有一個
可以去的地方，或者如果我想說話，我要找誰去？誰會明白這種心情？我當了多
久的女強人了？多少人看到我時不顫巍巍？多少人不對我客氣恭維？但現在我只
想找個可以明白我心事的人說說話，卻沒一個派得上用場的。小紫太遠，麻雀應
該正跟阿虎在一起，還有呢？還有呢？我有點想找韓文耀，可是手機拿出來，看
著電話簿時卻又遲疑，打給他又怎樣？難道要我對著他掉眼淚？不可以，絕對不
可能。我這麼跟自己說。
又走不到兩步，腦袋開始昏沉沉，看樣子真的是病了，也許此刻我最需要的原來
是醫生？不，使勁晃了兩下腦袋，我覺得我要的是一張能完全放鬆躺下的床。胡
思亂想著，才走過一個路口，電話繼續又響，這次打來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個我
此刻最想，但也最不想見到的人。
「全世界都在找妳，而妳卻完全不回電話。」韓文耀的口氣很平常，但也很細心
，他不問我出了什麼事，而是問我：「沒事吧？」
-待續-
「出了什麼事？」表示他在乎的是事；「沒事吧？」表示他在乎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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