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我爸的病因是什麼？可以檢查得出來嗎？」我問。然而韓文耀想都沒想，聳個
肩，他說得很簡單，一個人過些什麼樣的生活，就會得到些什麼樣的疾病，這根
本連檢查都不需要。點點頭，我明白他的意思。老爸這樣應酬熬夜，當然身體出
現問題時，都反映在心臟血管跟肝功能上，可想而知。
「不過說是這樣說，最好還是安排一下，做全身的健康檢查。光吃舒緩心絞痛的
藥物是沒辦法根治的。」韓文耀說如果需要，他有幾個學長都在台北，可以代
為介紹。
「謝了。」嘆口氣，我說。
「那妳妹呢？」話題一轉，他問起雨梵的狀況。原本昨晚他打電話來，所要關切
的就是這件事，只是老爸突然發病，轉移了大家的焦點而已。搖頭，我說這目前
我管不著，等哪天武哥擺不平她的問題，需要我幫忙上法時再說。
「真好，如果我有像妳這樣的姊姊就好了。」他突然用嚮往的口氣說話。
「什麼意思？」
「有妳這樣的律師在背後撐腰，我就算閉著眼睛幫病人開刀都沒關係了。」他說。
「那有什麼問題？」拍拍他寬厚的肩膀，我說：「以後你就儘管放心地閉上眼睛
開刀吧！等你捱告了，上法院了，我也一定會閉著嘴巴替你打官司的。」
「幹，怎麼這樣？」故作哭喪著，他說。
低低的笑聲迴盪在列車裡。早上在火車站排隊時，韓文耀忽然從背後拍了我一下
，這個假招呼之名、行插隊之實的傢伙就這樣站到我旁邊來。不過還算有良心，
輪到我們時，他很貼心地自掏腰包，幫我買了一張車票，只是，他自己的那一張
，座位就在我旁邊，所以這一路，他要從基隆跟我這麼近地坐在一起，一直到我
在台南車站下車為止。
一陣笑聲後，我問起他那個案子。韓文耀搖搖頭，他說其實年紀大的患者會發生
術後感染的可能性本來就比較高，只要控制得宜，基本上也不會有大礙。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妳的客戶是怎麼想的，不過站在醫院的立場，當然我們會盡量把病人
照顧好，避免這種節外生枝的狀況發生。所以如果真的不是過度的醫療疏失，
或許妳還是勸勸妳的當事人和解吧。」他說目前沒有接觸到我那位當事人，不
過如果可以，希望我能勸勸病人家屬，能不告就別告了，病患對上醫院，勝訴機
會少之又少。
「這我明白。」點頭，據我所知，目前患者家屬所要的目標，也不過就是簡單的
賠償跟道歉而已。我說：「那其他的就拜託你幫我多留意，尤其是病人的狀況跟
醫院方面的態度，好嗎？」
「不好。」結果他忽然舌頭一吐，對我扮個鬼臉：「妳知道醫生最大的敵人是誰
嗎？就是律師。我怎麼可以違背這個優良傳統？況且妳對我一向都很刻薄。」
眉頭一皺，我不禁懷疑，眼前講出這種幼稚理論的人真的是我認識的韓文耀嗎？
看著他，我瞪了一眼：「別這麼小氣行不行？以前你不也幫過我？」
「有嗎？什麼時候？」
「國中的時候呀。」我說得理直氣壯。
「此一時，彼一時呀，哪有差了十幾年的事還拿出來講的？狀況不同啦。」他用
力搖頭。
「哪裡不同？」架了一拐子，我說。
「以前我喜歡妳。」忽然，他收起了嘻皮笑臉，很認真地轉過頭來看著我。
然後接下來的話我就問不下去了。
如果「以前他喜歡我」，所以才表現出「他幫我」的行為，那現在「他不幫我」
，是否就表示「現在他不喜歡我」？當他說出那句話時，我像個法庭上被打得體
無完膚的菜鳥律師，完全說不出話來，只好假做生氣地瞪他一下，然後把臉轉過
來面向窗外。然而，表面的平靜底下，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的思緒。我所想的不
只是這個無聊的現在與以前的邏輯問題，還有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
那年，在學校圖書館門口，韓文耀跟我約了一個奇怪的時間跟地點，雖然覺得匪
夷所思，但我還是依約前往。七點四十七分，天台上沒有可看的風景，早已夜幕
，推開當時還覺得有些沉重的鐵門，一個人站在欄杆邊，我左思右想，腦袋沒有
一個明確的答案，甚至連自己的問題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他來得很準時，鐵門開處，嘴裡已經叼著香菸，韓文耀遞給我一根。
「我不要。」那時還沒學會抽菸的我直接搖頭，也不管我是否討厭菸味，他就點
著了火，然後才打開書包，裡面赫然是一本《古文觀止》跟一疊不曉得哪裡來的
破爛講義。
「妳比較需要的應該是國文的書吧？」韓文耀說。
「為什麼？」不想承認自己國文成績的問題，我比較想了解的是這個怪胎約我的
時間跟地點為何這麼不正常。
「教務處會公告成績嘛，看就知道了，妳第一次月考的國文就已經不怎麼樣了，
第二次更糟，差點不及格。」韓文耀叼著香菸說話時會有點模糊不清，把書遞
給我後，他說：「這本書是我朋友的，妳可以先借去看，不還也無所謂，反正他
大概也用不到了。至於講義則是我哥以前用過的，有一些閱讀測驗還不錯。」
點點頭，就著昏暗的光線，我翻開《古文觀止》，封面裡頭寫著一個名字，叫做
梁子孝。而再看看眼前這個人，他制服胸口處繡著名字，叫做韓文耀。
「為什麼要幫我？」我想責問他沒事幹嘛在教務處外面特別留意我的國文成績，
但不知怎地卻問不出口。
「也沒為什麼，我覺得妳不像是國文成績不好的人。」聳肩，他說了個讓我覺得
莫名其妙的理由。
「那為什麼要約在天台上？」窮追猛打，我又問。
「反正學校裡也沒什麼地方好約，倒是這裡我開學時偷溜上來過一次，看得到海
，風景其實還不錯。」說著，他往海邊的方向看過去，「可惜，現在天黑了。」
他說。
「什麼不見不散，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似的。」我用埋怨的口氣說。
「當然要說不見不散呀，萬一妳晃點我不來怎麼辦？我書不就白扛上來了？」韓
文耀叼著香菸說話時會有點含糊不清，我搖搖頭，又問他幹嘛約這麼奇怪的時間。
「在圖書館外面遇見妳是七點四十五分，可是那時候我尿很急，尿完尿再走過來
，剛好七點四十七分嘛。」他很理所當然地說。至此，我所有關於少女浪漫的
遐想終於完全破壞殆盡，看著一臉茫然的韓文耀，我決定了一個很幼稚的決定，
就是在收下書的同時，打定主意不還他，也不跟他說謝謝。
-待續-
天台上曾有這樣一個秘密，我不告訴別人，是因為我希望這秘密永遠只屬於我們。
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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