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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跑來，灰頭土臉地離開，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大老遠來自取其
辱。幸虧台南距離高雄不遠，回程很快，強顏歡笑不必太久，把同事載回事務所
後，我一個人也沒回家，直接就到「老房子」去，吧台裡的工讀生是個新面孔，
問我要喝什麼。
「伏特加。」想也不想，我說：「純的，先給我一杯。」
這種喝法我聽曾在酒館打工的麻雀說過，不過又是檸檬片又是砂糖地很麻煩，工
讀生把一小杯酒端上來時，管他什麼正確步驟，抓起杯子，一口就乾了它，瞬間
有股激燙的暖流流過我的體內，整個人立刻灼熱了起來。
「再來一杯嗎？」吧台裡那咋舌的工讀生問我。
我張開嘴巴用力呼氣：「媽呀，先給我一杯水吧！」
不敢暢飲，喝完一杯一盎司的伏特加後，過不了二十分鐘，我已經茫茫然頗有醉
意，改要一杯冰綠茶，獨自窩在昏暗的角落裡，看著投影幕上播放著沒有字幕也
看不懂劇情的電影，有種很孤單的感覺。
是不是人只要一嚐過幸福或甜蜜的滋味，就會變得格外怕孤單？否則這麼多年來
，多少個這樣的夜晚，我不是一個人平平靜靜地渡過了，為什麼此刻也一如往昔
地坐在這裡，心裡卻倍覺難過？我想起今天下午在醫院裡，那個護士看我的表情
，雖然像是閒話家常地聊些八卦，但分明就是衝著我而來的吧？初次見面的我跟
她，可沒熟到可以聊這些的地步。
媽的。我啐了一口。住院醫生不是很辛苦嗎？不是地位比狗還低嗎？不是以醫院
為家嗎？我看他過得倒挺開心的，美女如雲，眾星拱月是吧？一堆女人投懷送抱
，急著要倒貼是吧？這下可好，連我都算進去了。
「一個人來？」正在想著，旁邊忽然有人拍我肩膀，轉頭，是這裡的店長，她端
了杯飲料，就站在我旁邊，問我今晚怎麼一個人，很漂亮的室友到哪兒去了。聳
肩，我說今晚下班直接過來。
「心情不好呀？」服務業做久了，很會察言觀色，她向我舉杯。
「還好啦。」我說這是專屬於老女人特有的感嘆，看著整家店裡的紅男綠女，不
知道這些群聚一室裡的年輕人裡有多少愛欲縱橫。
「現在的年輕人可厲害了，別小看他們哪。」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店長也環顧了一
下四周，她笑著說：「我們那時代的人，花三個月才弄得到對方的電話號碼算是
家常便飯，現在的年輕人，三個月都可以從相識、戀愛到分手，搞不好連小孩都
拿過兩次了。」
我差點沒笑出來，不過這倒也不是虛話，我們事務所偶而也會接到未成年男女的
家長要互相控告對方小孩誘拐的案子。
「年輕真好。」看著旁邊一桌笑鬧得非常開心的年輕人，我嘆口氣。
「別這樣，我們都還不算老。沒過廿五歲之前都還算年輕。」她拍拍我肩膀，說：
「敢愛敢恨，有話直說就好。」
是嗎？很晚了，一個人拖著疲憊的步伐，下了計程車後，慢慢走到公寓樓下。我
在想，敢愛敢恨，有話直說，這八個字對我而言說簡單很簡單，說難卻也很難，
人就是在這種矛盾下不斷輪迴的生物。搖頭晃腦地進了家門，澡也沒洗，妝也沒
卸，倒頭就睡的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像極了現在的心情。
倘若情感可以那麼簡單地只分成愛與恨，或者心裡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直言不諱就
好了。只要一空下來，我總在心裡想著這些。要是人跟人之間能這麼簡單，那我
們是不是可以省掉很多麻煩跟曲折？不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要是什麼都能一拍
兩瞪眼地得到結果，我們還開律師事務所幹嘛？
「有醫生被病人勒索耶。」工讀小妹問我：「沈律師問妳對這案子有沒有興趣？」
「幹嘛問我？」埋頭在一堆行政訴訟法的案例中，我已經自顧不暇了。
「大概是因為前陣子妳處理過醫療糾紛的案子，對醫生比較瞭解吧，上次是跟醫
生打對台，這次則要幫醫生討回公道。」小妹把卷宗晃了晃，問：「要研究一
下嗎？」
「不要。」我直接搖頭：「要是有警察、老師、職業軍人、消防員、油漆工人、
農夫之類的，或者郵差、牧師、建築師，乃至於廚師、麵攤老闆、麥當勞的工讀
生被勒索的話妳再跟我說。」一口氣胡說八道了一堆職業，我說：「總之，醫生
跟護士的問題不要找我。」
「為什麼？」小妹聽得都傻眼了。
「因為我現在很討厭醫生。」我說。
這絕對不是玩笑話，現在只要在電視上看到戲裡有穿著白袍的人，我就會直接聯
想到韓文耀，也會想到那天在醫院裡被指桑罵槐給影射的那番話。幾十年來我沒
這麼丟臉過，而且還是個討不回來的悶虧。這種窩囊的心情始終揮之不去，連帶
地也影響了我的工作表現。
過沒兩天，沈律師出庭回來，臉色不太好看，我幫她寫的書狀有問題，被對方律
師給抓到，朝著這漏洞不斷攻擊，害她今天疲於應付，最後只能跟法官申請，就
該項議題下次出庭時再另補新的書狀做補充說明。
「妳平常訴狀寫得都很好呀，怎麼這次這麼粗心，居然連法條都引用錯了？」她
嘆口氣，苦口婆心地說：「小姐呀，案子很大，牽連很多，但是每個環節都很重
要，一失足就是千古恨哪。」
除了對不起，我實在找不到第二句話，只好埋頭又掉進這堆資料中。不過這也有
個好處，就是那個醫生被勒索的案子果然交給其他同事了。
當我焦頭爛額地把書狀重新擬好，讓陪著我加班，等著先看過一遍的沈律師預覽
無誤後，早已經晚上七點半了。冬日裡天黑得快，外頭華燈初上，我沒有鬆口氣
的感覺，反而心裡非常沉重。真的那麼心不在焉嗎？為什麼會犯這種可笑的錯誤
呢？如果這是我一個人的案子也就算了，這樣荒謬的失誤還讓沈律師在法庭上出
糗，真的非常誇張。
把新的書狀送到她面前時，我又說了一次對不起，她雖然不會苛責，但臉上的疲
倦讓我更覺得慚愧。
忙了一整天，走出事務所了，才發現一直放在包包裡的手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而且都是麻雀在找。回電過去，她問今晚加不加班。「星期五晚上了，該準備讓
自己休息一下了吧？」麻雀說今晚梁子孝會跟小紫一起下台南，大家不妨約見面
，而且難得一天晚上韓文耀不用值夜班，也許他也會從高雄過來。
「是嗎？」一聽到這名字，驀然間我忽然心頭有氣，這陣子以來，所以鬱積在心
裡的苦悶在這瞬間全都化成怒火。我聽見自己口氣裡的冷峻，也感受到自己每個
毛細孔裡都竄出來的寒意。
「對呀對呀，好久沒有六個人聚在一起了。」可惜電話那頭麻雀沒聽出我的不善。
「幾點？約哪裡？」一連問了這兩個問題時，我心裡忽然閃過多年前的畫面，那
是第一次，我問韓文耀的時候，而他說了個奇怪的時間，約了個奇怪的地點。
「九點整在老地方碰面，好嗎？」麻雀依舊興高采烈。
「我會準時到。」掛上電話，抖擻精神，我在想，如果所有的荒腔走板都只因為
我愛上了一個男人，才搞得自己跟全世界都亂了套，就像之前委任我打官司的那
個陳太太一樣悲慘的話，那麼，沒關係，這個男人我可以不要了。
-待續-
無論愛情是不是一場遊戲，總之，我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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